第2章 我是新來的醫生周離榛

A區住院部是全封閉式管理的病房,要想進某間病房需要經過三道嚴實的鐵門,樓下入口處需要刷卡,每一層樓梯口處需要刷卡,每一間病房門外也需要刷卡。

醫院內部有權限進入A區住院部的醫護工作人員才能開門,周離榛的工作牌也是今天才剛剛開通權限。

三樓值班處的護士唐眉認出是周離榛來了,眼睛一亮,站起來主動跟他打招呼。

“周醫生你來了,今天晚上是你值班嗎?”

唐眉說完,撩了撩護士帽旁本來就很服帖的頭發,對着他笑了笑。

周離榛來的第一天,唐眉就見過他,哪怕周離榛站在最後面的角落裏,他的身高也讓他在人群裏非常突出,想不注意都難。

周離榛跟這裏的醫生不一樣,身上沒有莫名的“瘋”勁兒,深深的五官帶着一點兒混血感,從頭到腳都是離人千裏的距離感,但鼻梁上的眼鏡又很好地把他眼睛裏的冷漠擋住了幾分,乍一看還是能接近的。

唐眉對他印象很深,但一直沒機會跟他單獨接觸,這次正面打招呼,她想給周離榛留下一個好印象。

“不是,我只是來看看病人。”

周離榛走過護士臺,對着唐眉微微點了下頭,視線沒在唐眉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說完就順着走廊徑直往前走。

因為腿長,周離榛每一步邁得都很大,目光沒有任何偏離,背影冷漠至極。

唐眉的視線跟着慢慢變遠變弱,嘴裏喃喃一句:“周醫生,這人太冷了。”

說完,唐眉的身體小小的打了個哆嗦,這一哆嗦之後,她又迅速做出決定,她放棄那個這幾天才冒出來的想要追周離榛的想法。

他們不是一類人,也沒有可能,所以她不會做過多無畏且無用的掙紮。

只是聽說周離榛之前一直在國外工作,不知道為什麽會來這裏。

唐眉在這家精神病院工作兩年多了,一直不喜歡這裏的工作氛圍,也不喜歡這裏的人。

她總覺得,這裏有病的不僅僅是主動進來或者被動進來的病人,這裏的人都有病。

油膩瘋癫的男醫生,神經質的護工,還有某些打着關心病人旗號的所謂的家屬。

相比那些人,唐眉更喜歡這裏的病人,比如vip病房裏的季厭,哪怕季厭不配合治療,還總想着逃跑。

因為這家醫院裏想逃跑的人太多,她也想離開。

想到這裏,唐眉決定不能再拖了,年底就交辭職報告。

三樓走廊很長,唐眉坐下之前又看了眼走廊上的人,周離榛的腳步還是那麽快,她現在很确定,周離榛是要去走廊盡頭拐角的vip病房。

他是來看10床患者季厭的。

三樓走廊盡頭的拐角只有一間vip病房,門外冰冷堅硬的黑漆金屬門壓的人透不過氣來,A區整棟樓從外面看斑駁老舊經不住風雨,但病房裏的所有安保設施都是全新配套,密碼鎖的級別也是最高。

周離榛手裏攥着工作卡,貼上門鎖感應區,滴的一聲解了鎖,周離榛腿長手也長,手指只是一搭就能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擰門就開了。

馮石戴着耳機正在打游戲,季厭也還沒睡着,他對聲音很敏感,腦子裏總是幻想着哪天密碼門滴聲之後,他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從早到晚,門把鎖會滴很多次,來的都是醫生或者護士。

季厭心裏經常憤憤地想,進門的人要是警察就好了,能把瘋人院給他診斷治療的醫生都抓起來,他們把沒病的人關起來是犯法的,是非法拘禁。

但很快季厭又一次對滴聲失望,進門的腳步聲很輕很穩,身上帶着醫生特有的酒精味,但也摻雜着別的味道,具體是什麽味道季厭聞不出來,可能是某種男士香水。

明明這個味道不那麽讨厭,但他還是平等地厭惡這裏的一切。

全封閉式病房裏大多都是病情嚴重的患者,房間裏裝了監控,裏面的一切都是最簡化,可能會傷人的東西通通沒有,就連喝水的杯子都是一次性紙杯。

晚上病房裏也是不關燈的,怕病人自殘或者發生其他不可控的事,季厭讨厭刺眼的白熾燈,每晚睡覺都會戴着眼罩。

他迅速坐起身掀了眼睛上的眼罩,防備地看向來人。

進來的人不是林德輝,不是周鴻安,不是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是一個陌生的穿着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

男人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裏,右手手腕貼着腰的內側夾着病歷夾,白大褂胸口口袋上夾着工作牌,看起來跟其他醫生一樣。

周離榛看出了季厭眼睛裏的防備,不再繼續靠近,站在離病床兩米遠的地方停下腳。

“你是誰?”季厭坐得更直了。

周離榛提了提胸口的工作牌,自我介紹:“我是新來的醫生周離榛,季厭是嗎?以後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

周離榛,新來的醫生,以後會是他的主治醫生。

晚上吃的藥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季厭的大腦對信息的處理變得有點兒遲鈍,他盡量提取關鍵信息點。

新來的醫生很高,肩膀寬厚,季厭從頭往下打量他,眼睛停在周離榛又插回口袋的手臂上。

哪怕隔着衣服,季厭也能感覺到,那雙手一定很有力量,這就意味着,如果他以後哪天還想逃跑,眼前的男人可能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他幹瘦的身體摁在地上,他會像個小雞崽兒一樣,毫無反抗之力,只能被他用力壓着。

那這個周離榛,會不會也跟林德輝一樣,趁機摸他的脖子跟鎖骨?

一想起林德輝的手掐着他後頸,那張扁平寬胖到流油的臉,還有那雙眯縫眼裏射出來的邪光,季厭就想吐,拼命咽了咽口水。

忍着惡心,季厭問:“那林德輝呢?”

周離榛說:“林德輝要辭職了。”

季厭長密的睫毛顫動兩下,遲鈍的大腦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

周離榛跟其他人不一樣,不是稱呼林醫生,而是直接叫他名字,這讓季厭覺得,周離榛應該跟他一樣,不喜歡那個林德輝。

當然了,也可能只是他們醫生之間的矛盾,他只是單純跟林德輝不和。

但無所謂,兩個人至少有個相同點。

那股想吐的沖動沒有了,季厭深吸幾口氣。

馮石正在打游戲,他的任務是看着季厭別死別跑就行,至于醫院裏怎麽給季厭治療他不關心,所以來往的醫生護士他也都不在意,撩起眼皮看了眼周離榛,然後低頭繼續揮舞着手指打游戲。

心裏還啧了一聲,這個工作還真輕松,看着生活能完全自理的病人,包吃包住,打着游戲就能把錢賺到手了,天底下還有這麽好的活兒,他以前怎麽沒發現。

季厭跟周離榛保持同一個姿勢對視着,季厭坐在病床上不動,周離榛站在那裏也不動。

最後還是季厭先受不了了,鼻子裏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新來的周醫生,你這又是什麽新的治療方案嗎?盯着我看,就能把我治好嗎?”

周離榛一直在觀察季厭,觀察他的狀态,他的反應跟情緒,每一個細節跟眼神都不想看錯。

季厭的頭發很長了,發尾長過下巴搭在肩上,額頭跟臉頰兩側淩亂的濕頭發打成幾绺,微微往上翹着,眼睛裏的紅血絲很明顯,眼眶也是紅紅的,看着像是哭過。

因為長期身體精神折磨,季厭臉上幾乎沒什麽肉,身上的病號服很空蕩,頂上兩個扣子沒系,細弱的脖子下面就是瘦到有些突出的鎖骨,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病號服上的條紋跟褶皺也在動。

季厭挪着身體想下床,褲腿往上竄了竄,半截繃着的小腿都在外面,腳踝上束腹帶捆綁留下來的紅紫痕跡全部暴露在外。

“他們給你上束縛帶了?”周離榛又往前走了兩步,盯着季厭腳踝上兩三道疊在一起的痕跡問。

“你是醫生,有什麽好驚訝的?”季厭帶着刺反問。

在瘋人院裏,醫生對不聽話的病人使用束縛帶是很常見的事。

他每次逃跑,或者試圖逃跑時,他們都會把他綁起來,把他手腳捆得死死釘在床上,他越掙紮他們捆得就越緊。

季厭擡了擡屁股,往下扯了扯褲腿遮住自己帶傷的腳踝,赤着腳踩上地板站起來。

上床時拖鞋就在旁邊,但季厭原地轉了一圈也沒找到。

他偏頭去看馮石,馮石游戲正打在關鍵時候,壓根兒沒留意病房裏發生的一切,還在咒罵隊友傻逼。

周離榛走到床邊,握着病歷夾的手搭在病床上,彎腰從床底拿出拖鞋,擺在季厭腳邊。

地板涼,還很潮,季厭很少會赤着腳,看着擺在眼底的拖鞋,腳趾不自覺蜷縮了幾下。

“謝,謝謝。”季厭來到這裏之後,這個詞就從他的腦子裏消失了,他厭惡害怕這裏的一切,現在這個陌生的詞突然自己就蹦出來了。

哪怕雨季要來了,季厭的嗓子也像缺水的幹涸地一樣,開裂難聽,很不自在。

潮濕的夜風從窗縫吹進來,周離榛擡頭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說:“要下雨了,小心着涼。”

季厭點點頭,穿好拖鞋,問:“周醫生這麽晚了,還來查房?”

“今天林德輝把你的病歷信息轉給我了,所以想來看看,”周離榛說,“晚上的藥吃了嗎?”

“吃過了。”

“困嗎?”

很困了,但季厭還在強迫自己一定要睜着眼皮。

“今天我們算是正式見過面了,”周離榛的聲音明顯輕了不少,“以後我們會天天見面,想說什麽,都可以跟我說,想做什麽,也可以跟我說。”

藥物的鎮定安眠作用已經開始發揮,季厭麻木着答:“想說什麽都可以嗎?我沒有病,我不是瘋子。”

季厭整個人都是麻的,這句話一直挂在他嘴邊上,所以麻木下脫口而出,說完之後他更麻了,那句“我沒有病”又原模原樣黏回嘴邊,等待下一次再吐出來的機會。

周離榛沒有順着“精神病”的話說我相信你,也沒有反駁他,只是安靜地看着他,好像在認真思考判斷他的話。

但是,有幾個精神科醫生會相信一個确診了的精神病患者試圖辯解的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周離榛才重新開口。

“我認真看過你的病歷,幻覺,錯覺,思維混亂,行為異常,這些都是精神分裂的典型陽性症狀,診斷沒有錯誤,但……”

一個但字,季厭的麻木裂開了一條小縫,但洶湧而來的困意他實在是擋不住了。

季厭張開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瞪着困出眼淚的眼睛,等着周離榛“但”字後面的話。

“但我是一名醫生,所以我需要時間對你做更多的觀察跟評估,然後再做出自己的客觀診斷。”

這回季厭的身體徹底撐不住了,也不管周離榛還在病房裏,直接躺回床上合上眼,臉頰在枕頭上蹭了蹭。

“今晚我們先聊到這裏。”周離榛知道季厭是真的困了,他走到床邊,拉過被子蓋在季厭身上。

季厭困出來的眼淚挂在睫毛上,早晨有露水的青草葉也是這個模樣吧。

周離榛的聯想一閃而過,松開手裏的被角:“晚安,明天我再來看你。”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