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珰有點難受。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如果他愛的這個男人是那種如劇本小說裏那樣,為了所謂的真愛就抛棄家族、沒有擔當,那麽他也不會喜歡他了。
如此淺顯的道理,鄭珰知道,卻控制不住自己失落,心裏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擾亂了他的思緒。浴桶裏的水已漸漸冷了,淩涯沒有喚人再添,用一張寬大的幹毛巾将鄭珰濕漉漉的身體擦幹。
鄭珰大喇喇的光着身體盤腿坐在床上,他甚至說不清自己到底因為什麽難受。淩涯擦幹後也跟着上了床,抱着鄭珰鑽進了被窩,少年頭埋的低低的,呼吸落在他胸口。
他嘆了口氣,細細解釋道,“我并非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或許以前是,但現在卻不是了,“淩家身份特殊,在淩家身後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隐世家族,千百年來,他們追随着淩家的腳步行動,所以,淩家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經過深思熟慮。”
“當今皇帝荒淫無度,皇室橫征暴斂、後繼無人,但也有一些家族的人認為這是奸臣當道,皇帝誤信讒言的原因,只要重新選舉一位能堪大任的大臣,就可使百姓免于戰火之苦。”
“固執,老古董。”鄭珰小聲嘀咕道。淩涯既然願意同他解釋,那就表示淩涯在這件事上并沒有将他排除在外,此時他心裏的氣也消了大半。
“确實太想當然了。”淩涯笑着附和,現在的情況又豈是換一批大臣能解決的?即便皇帝改過自新,那些日益壯大的諸侯城主也不會允許。
“有這個想法的家族占了半數,即便淩家認為扶持新帝才是出路也不得不顧慮他們的想法,否則如果他們在接下來的行動中拖後腿,那就得不償失了。”既然他們認為換一批大臣能解決問題,那就如他們所願,淩涯身為淩家長子,從小天資聰穎,再沒有比他更能服衆的人!
朝中隐藏有淩家的人手,有了他們的暗中相助,淩涯想要立足于朝堂之上不成問題。不過大家都沒有想到,這個消息竟然會被洩露出去,而對于淩家這個曾經幫持過皇室的家族,皇帝居然選擇痛下殺手。
不得不說真是蠢到家了。
這一手出來,不說淩家,就是那些原本對皇室還抱有一絲希望的家族們都無法接受。淩家有從龍之功尚且被如此對待,何況他們這些小魚小蝦?禍及子嗣簡直觸了他們的眉頭,要是有一天輪到他們怎麽辦?
聽到這裏鄭珰也忍不住了,一轱辘從淩涯懷裏爬起來,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緊緊的盯着淩涯的眼睛,“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還一定要去。”可以不去,為什麽還要去,他與靈雎的對話鄭珰聽的清清楚楚,一開始淩涯是不打算做絲毫準備的。
這是為什麽?
淩涯目光閃了閃,“淩家勢大,也不是所有家族都服從淩家的調動而沒有一點想法的。”他撩起鄭珰垂到身前的頭發,“此事必須萬無一失,我不能留下能讓他們指摘的差錯。”
也就是說,即使他們事先知道皇帝的陰謀,淩涯也必須踏進去,只因他不能給那些有想法的家族留下唱反調的借口。像什麽若是那些埋伏不是針對淩涯的呢,畢竟出仕一事是在暗中進行的,若是後來皇帝又迷途知返後悔了呢等等。
人一旦有了二心,又哪裏找不到借口。
看見鄭珰垂着眉眼若有所思的模樣,淩涯眼裏笑意加深,手上一用力,撐在身上的人便不受控制的趴在他胸膛。
鄭珰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了思緒,氣鼓鼓的看着淩涯,兩人身上不着片縷,皮膚與皮膚緊緊貼在一起,屬于彼此的溫度與觸感沒有絲毫阻隔的傳遞着,淩涯湊過去吻了吻鄭珰的嘴角,“夜深了,不困麽?”他一下一下的揉着鄭珰的腰,滑膩的肌膚讓淩涯愛不釋手。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先是去城主府,因為發生了慕容煙兒的事,回客棧後又把淩涯拉進空間裏做了一次。結果體內靈力不穩定,導致露出了狐貍的原形,與淩涯解釋,然後又是龍門客棧的一系列事情。
雖然事情都算合理解決,但連番折騰下來,鄭珰也是真的累了。順勢滑到淩涯身側,酸軟的腰部被力道合适的揉捏着,鄭珰困意襲來,給了淩涯一個晚安吻後很快便睡了過去。
此時天已經黑盡了,淩涯看着漆黑的窗外,一直上揚的嘴角終于放了下來,眼神平靜如水。
為何一早的時候他不肯對龍門客棧的埋伏做出安排?要堵住那些家族的悠悠衆口的确不假,但不代表他必須以身犯險。
父親曾誇過他心狠,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無敵于世。可是現在,淩涯也有了軟肋了。不知父親知道後是否會恨鐵不成鋼?
看着懷裏熟睡的人,淩涯将手臂收緊了點,眼裏爬上笑意。軟肋又如何,有了軟肋,他才覺得自己像個人了。幸好當當沒有問他為何事先不應對那些埋伏,否則他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一覺鄭珰睡得不太安穩,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點什麽,連在睡夢中都心慌慌的。
等他睜眼時已是日上三竿,旁邊不見淩涯的身影,連床面的溫度都已涼透了。枕上放着一張木質托盤,月白色長袍被整齊疊放在裏面,用料與淩涯身上的衣服相仿,圍脖玉飾一應俱全。
鄭珰立刻就知道這是為他準備的,喜滋滋的七手八腳将其穿好,整套衣服呈月白色,細看有銀線繡制的暗紋,袖口一圈蓬松的白色絨毛,像極了鄭珰的一身狐貍毛。
鄭珰可沒有什麽自己是狐貍就見不得狐貍制品的矯情。
等鄭珰将自己收拾妥當,得了淩涯吩咐一直在外等候的靈雎便端着一應洗漱用具進了屋。
正直向上的少爺突然沉迷男色,靈雎直覺這一切都是因為面前的這個男子。盡管心裏不滿,靈雎卻沒有在面上表露出一分一毫,伺候鄭珰時一絲不茍,幾乎與淩涯等同。
唯一不同的便是,淩涯起床後靈雎就可以進屋準備了,有些麻煩些的衣裳甚至需要為淩涯穿戴。但到鄭珰這裏,靈雎想起少爺吩咐他時暗含警告的眼神……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男人的好麽,肯定是這人給少爺灌了什麽迷魂湯!
鄭珰擦完手,将帕子遞給靈雎,他都洗漱完了居然還沒看見過淩涯,鄭珰于是便好奇的問了問,“淩涯呢?”
靈雎端着水盆往外走的動作頓住,面無表情道,“今早有貴客來訪,少爺正在前院招待。少爺說公子昨夜睡得早,不曾用飯,特意為公子在雅間準備了吃的,請公子先行一步,少爺片刻便來。”
看鄭珰沒有別的要求,靈雎躬了躬身便端着東西出去了,态度恭敬,挑不出半點差錯。可鄭珰卻喜歡他還是狐貍時,總是偷偷摸摸避開淩涯念叨讓他不要打擾少爺看書的靈雎。
不過時間長了,該知道的總會知道,鄭珰聳了聳肩,施施然朝前院雅間走去。淩涯住在福安客棧期間都是在這個地方用飯,所以鄭珰知道怎麽走。
至于來訪的貴客。“小a……”
淩涯說片刻便來,當真就沒有讓鄭珰等多久,他推門進去時鄭珰正無聊的趴在桌上,眼睛對着造型精致的點心,思緒卻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看着少年身上與他一樣款式的衣服,淩涯心裏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滿足感。
這是兩人第一次這麽面對面的吃飯。
“剛剛解信來過了,說想要與我們同行。”見鄭珰眨着眼睛疑惑的望着自己,淩涯語氣緩了點,“解信,上次從葛老那裏回來時走在我們前面的那輛馬車,我與你說過的神兵山莊的少主,還記得嗎?”
鄭珰點頭,他倒是記得,剛剛也問過系統了,不過淩涯為什麽要跟他交代這些?聽起來像是老公回家向老婆交代自己的行程似的。鄭珰趕緊搖了搖頭,将這個詭異的想法抛出腦海。
“介意嗎?若是不願,叫靈雎去回絕了便是。”
向老婆征求意見,這種詭異的感覺又來了。鄭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所謂。
這種感覺很新奇,他跟在這個男人身邊一開始是為了任務,後來是因為喜歡,他從來不幹涉男人的決定,但這還是第一次,男人征求他的意見。
就好像兩人的關系一下從地下變成了地上。
鄭珰沒有問解信為什麽要跟着他們。既然默認了與淩涯去龍門客棧,鄭珰也不用看花會來拖着淩涯了,當天兩人留在客棧裏休息,靈雎去準備路上吃的幹糧和用品。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淩涯走的倉促,他在落星城也沒有什麽需要告別的朋友,除去葛老,唯一一個聊的來的慕容沖也叫靈雎送去了口信。
兩人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街上還殘留着昨日花會的詩情畫意,兩人手拉着手,惹來不少文人墨客懷疑的眼神。
本朝雖然民風開放,但男子相戀仍然是世所不容的,不過兩人僅是牽了手,也沒做出其他出格的行為,這些人也只是在心裏嘀咕幾句罷了。
臨行時兩人遇見了慕容煙兒,她正帶着丫鬟從一家玉飾店內出來,當時淩涯正哄着鄭珰吃糖葫蘆。因為還是狐貍時糊了鄭珰一嘴糖,把他疼壞了,鄭珰說什麽都不肯吃,淩涯卻想看他吃着東西眼睛眯起一臉滿足的小模樣。
嗯,重點是吃過糖葫蘆後鄭珰嘴唇都是紅豔豔的。
看見曾經動過心的男人舉着與他優雅的外貌一點都不相符的糖葫蘆,一臉寵溺,而他對面的少年卻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慕容煙兒目光閃了閃,即刻便恢複了平靜,整了整一絲不亂的衣裳,輕移蓮步向兩人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