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說了算
周離榛是什麽時候離開病房的,季厭不知道。
雨季的雨說來就來,又兇又急,好像着急沖刷掉整個世界的灰暗,後半夜季厭的夢裏都是噼裏啪啦的雨聲。
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季厭晚上噩夢不斷,一會兒夢到季林風大手一揮,兩個身高體壯的保镖跑過來摁住他的手腳。
一會兒又夢到那個12歲的弟弟季成瑞,他對那個被寵壞的孩子讨厭至極,平時回去也沒少教訓他,但還不至于把一個孩子置于死地推他下樓。
季厭确實丢失了那段記憶,那晚他跟季成瑞發生了什麽,兩個人是怎麽滾下樓梯的,他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季成瑞一口咬定是他推的。
真相是什麽季厭想知道,但他還沒來得及去查,人就被季林風拉來了瘋人院。
夢裏的場景虛虛實實不停轉換,最後片段轉到了新來的醫生周離榛那。
新來的年輕醫生沒有被瘋人院的環境浸染,所以還保留着一點兒職業素養。
不像是林德輝,哪怕周鴻安說樓下的斷腿三花流浪貓是只狗,林德輝也會颠兒颠兒地跑過去,用熱臉貼上院長的冷屁股溝,然後豎起大拇指誇周院長眼神兒真好。
要是林德輝的臉不是熱的,他也得自己扇自己巴掌,把自己扇熱了才行。
至于其他人,在這間醫院裏,最權威的人說他有病,那他就一定是有病的。
但夢裏周離榛說經過診斷确定他沒病,還說會給他出具無病的診斷結果,他可以離開瘋人院了。
美夢最後中斷在他左腳即将踏出瘋人院大門的那一刻,季厭是被走廊上的鬼哭狼嚎聲吵醒的。
這棟樓裏夜晚被藥物催眠的“瘋子”陸陸續續都醒了,瘋癫的事兒每天都在重複上演,早晨只是開始。
季厭隔壁病房住的男患者是個詩人,每天早上六點準時站在窗口吟誦自己新創作的詩歌,見到人的第一句話就是呼籲“精神自由”。
他的精神自不自由季厭不知道,他只知道詩人被關進來的原因,是他在病發期間砍傷了自己的愛人,理由是愛人的精神不自由。
再往那頭走,5床患者也是個男人,以前還是個演員,前兩年在熒幕上小火過一段時間,在娛樂圈裏被個金主看中包養了幾年,偏偏他對只拿他當成玩物的金主産生了不該有的感情。
被分手後,那個演員三番兩次糾纏金主無果,開始了各種自殘行為,甚至出現了各種幻覺跟多重記憶,他幻想自己還跟金主在一起,甚至甜甜蜜蜜結了婚。
後來的某天短暫清醒了幾個小時,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割腕自殺未遂,最後被自己姐姐送了進來。
季厭聽其他護士閑聊的時候提過,演員的病房裏到現在還擺着金主的照片,他每天抱着照片自言自語,他的幻想還在繼續。
最讓人唏噓的,是三樓正中間一個病房裏住着母女三人,因為家族遺傳性精神疾病,母女三人先後發病,她們三個人不能分開,所以都被分在了一間比較大的病房裏。
她們的房間經常會傳出各種怪聲怪調的嘶吼,有時候像猴子,有時候像鳥,有時候像海豚,有時候又什麽都不像,只有尖銳刺耳的尖叫。
季厭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聲音,他可憐着他們,也可憐着自己,發酸的眼睛盯着頭頂的天花板長長嘆了口氣。
馮石的鼾聲讓季厭的思緒又回到小小的病房裏,季厭翻了個身,隔着睡簾瞪着那邊,恨不得眼睛裏能射出刀子,把馮石紮透。
馮石睡在護工陪護床上,兩個人中間有半包圍式的簾子擋着,季厭不只一次反抗過,他不習慣跟陌生人睡在一個房間裏。
但他的反抗毫無意義,一個被家人強制性送進來的病人,他甚至都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人,他跟被關在籠子裏的動物沒有任何區別。
馮石睡覺從來不會受外面聲音的影響,每天呼嚕聲震天。
季厭想,如果真碰到想要尋死的真病人,馮石這樣的護工看不住任何人,但他季厭不會自殺,一丁點兒這樣的念頭都沒有。
外面的雨已經小了,季厭下床走到窗邊,把臉貼在窗縫上,外面的毛毛雨飄在臉上,他閉着眼一點點感受。
房間裏一直開着空調,冷氣吹着他的後背,外面悶熱綿軟的絲絲雨霧滑過他的臉,這樣的冷熱交替,能讓季厭保持清醒。
他的身體也需要呼吸外面的空氣,哪怕味道并不好聞,下過雨後空氣裏又多了一股子土腥味兒。
“季少,你醒了。”馮石睡夠了才醒,打着哈欠,撓着自己油乎乎的頭。
季厭臉還貼着窗縫,冷哼一聲:“不像某些人,死豬一樣,外面的聲音一點都影響不到。”
馮石根本不在意季厭的冷嘲熱諷:“外面那些聲音,天天聽都習慣了,沒有那些聲兒我還真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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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有人準時送到,季厭強迫自己吃了一碗粥,飯後護士也準時進來送藥,今早來的是剛從B區調來的護士。
小護士也是剛來醫院不久,之前一直在B區病房,前兩天才申請調來A區,剛畢業的年輕人好奇心就是重,什麽都想看看,她想看看傳說中的A區病房,是不是真像他們說的那樣。
季厭看了眼來人,又是個陌生人:“唐眉呢?”這幾天一直都是唐眉來送藥。
“唐眉昨晚值夜班,已經下班了,今天輪到我了。”小護士說着話,還觀察着季厭。
季厭的臉除了憔悴一點兒之外,看不出別的異常,她心裏忍不住想,原來這就是A區的病人,看着不像有病的,她先倒了杯溫水,又拿着季厭的藥遞過來。
“10床季厭,該吃早上的藥了。”
是兩片白色藥片,季厭看了眼,沒接水杯也沒接藥。
季厭最近發現,這些精神類藥物的副作用在他身上越來越明顯,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各種不良反應,他不能再吃了。
“我不吃。”季厭想要反抗。
“10床季厭,”小護士看他不願意吃,哄着說,“這是糖豆,很好吃的,我們吃了好不好?”
這種套路季厭已經很熟悉了,就像騙小孩兒一樣,對待其他人可能有用。
小護士看季厭沒反應,試圖說服他:“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試試看?”
又等了一會兒,護士又說:“你要是不吃,我就只能找人過來了。”
季厭還是不說話,旁邊的馮石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說:“他不吃,你直接找人強制喂他不就行了?”
小護士拿着藥,有點兒猶豫,她還是想盡量哄着病人乖乖吃藥。
看小護士猶猶豫豫的樣兒,馮石也看出來她是新來的,業務不那麽熟練。
馮石可沒有那個耐心,他還等着季厭趕緊把藥吃了,他好拍照給路萱彙報,彙報完他就能出去抽煙了,病房裏不讓抽,他都快憋死了。
馮石直接拿起那兩片藥,一手粗暴地捏住季厭的下巴,把那兩片藥硬塞進季厭嘴裏,又迅速擡了下季厭下巴,想讓他直接那麽幹咽下去。
季厭雙手抓着馮石的手腕用力甩了甩,馮石勁兒大他甩不動,最後舌頭在嘴裏一卷,把嘴裏的藥又頂了出來,一口吐在了馮石臉上。
混着口水的藥掉在地上,馮石擡手抹了把濕漉漉的臉,低低罵了兩聲,彎腰把地上的藥片撿起來,想重新把藥塞進季厭嘴裏。
這次季厭牙關咬得很緊,馮石半天也沒能撬開他的嘴,還得時不時用手擋着季厭的腳踢腿踹。
小護士剛來工作不久,應對這樣的情況經驗不足,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扯扯馮石讓他不要這麽暴力,讓他松手。
她拉不開馮石,又去勸季厭乖乖把藥吃了,省的這麽受罪了。
但兩個人沒人聽她說話,小護士急得團團轉,後知後覺才想起來出去喊醫生過來,她轉身剛想往外跑,差點兒撞上跑進來的周離榛。
“周醫生,您來了,”小護士終于看到了救星,長舒一口氣,“10床患者不願意吃藥,他的護工……”
混亂還在繼續,季厭的下巴跟臉頰快被馮石捏碎了,壓根兒沒注意到周離榛進來了,他死死抿着唇,咬着牙根兒抵抗着那兩片貼在唇邊的苦藥,臉憋得通紅,喉嚨裏嗚嗚聲不斷,馮石還在用手指掰季厭的嘴。
周離榛沒等小護士說完,擡起胳膊一把掐住馮石胳膊,他比馮石高了一個頭,常年鍛煉的身體一瞬間迸發出來的力量是驚人的,一個馮石不算什麽。
沒等馮石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已經被周離榛拖到了窗邊。
馮石推搡不動周離榛,扯着嗓子嚷嚷開了:“你放開我,松手,快松開我,你知道我是誰派來的嗎?”
周離榛不管他是誰派來的,又一用力,直接把馮石的手從開着的那條窗縫裏塞了出去。
窗外防護網的孔洞很小,馮石的手指很粗,周離榛是硬生生把他的手指捅進鐵孔裏去的,馮石的手指快要斷了,血一下子湧了出來,紅色液體不停往外淌,比外面的毛毛雨可大多了。
馮石疼得嗷嗷直叫,渾身抖篩子一樣,早上他睡得像死豬,現在叫得像殺豬。
本來就十分熱鬧的三樓,又加了一筆馮石的豬叫。
馮石的手指卡在小孔裏,手上捏的那兩片藥也掉出窗外,落在樓下的花壇邊上,白色的藥片混在黑漆漆的污泥裏,又被水窪裏的泥水淹了個透。
“啊……放手,醫生醫生,你快放手。”馮石知道吓唬不住這個醫生,趕緊求饒。
身後的小護士也已經吓傻了,她開始後悔,自己不該申請調來A區,B區的病人并沒有這麽難處理,醫生也沒那麽可怕,她瞪着眼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季厭手心拖着自己快脫臼的下巴,剛剛被馮石掐着臉頰疼出來的生理性眼淚又被他硬憋了回去,他隔着眼睛裏的水霧望着窗邊的周離榛。
周離榛背對着他,身體跟塊大石頭一樣,季厭的眼底被一大片純白的白色占滿了。
馮石還在掙紮,眼神哆嗦着瞥了瞥季厭:“是季厭不配合護士吃藥,你們醫院不都是這樣嗎?只要病人不配合吃藥就強制喂下去,我還幫你們省事兒了,我做錯什麽了?”
周離榛還是沒放手,死死壓着馮石不斷扭曲的身體,聲音紮進馮石耳朵裏。
“現在我是他的主治醫生,他怎麽吃藥,用什麽方式吃,我說了算,你聽明白了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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