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真的咽下去了
馮石的手指是被叫過來的保安弄出來的,有人拿來了鐵鉗,夾斷了窗外的防護鐵絲網。
保安來了,馮石又硬氣了,捧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指着周離榛,龇牙咧嘴罵着。
“媽的,你他媽的叫周離榛是吧?我要去院長那裏投訴你,你知道我們季先生跟你們院長是什麽關系嗎?我要讓院長辭退你,我要讓你賠償。”
周離榛擡手指了指牆角安裝的監控,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然後不緊不慢地開口。
“第一,季先生是我們市首富,這些年在社會上做了多少慈善,大善人的聲望人盡皆知,我不相信季先生會允許一個護工暴力欺辱他患病的兒子。”
“第二,這事兒如果被有心人惡意報道出去,季先生就會被扣上“縱容護工虐待親兒子”的帽子,季先生和季氏集團可能會遭受的名譽損失跟經濟損失,你一個小小護工承擔得起嗎?”
“第三,今天不管是誰來了,我的行為都只是在制止暴力犯罪,牆上的監控就是證據。”
周離榛頓了下,又指了指自己說:“而我,則是證人。”
旁邊的小護士都被周離榛這一條一條給說動了,忘了剛剛周離榛是怎麽把馮石的手指暴力杵進防護網孔洞裏去的了,她點點頭表示同意,也舉了舉手,插了一嘴。
“還有我,我也是證人。”
“你……你們都在胡說八道什麽?”
馮石氣焰瞬間滅了,他被周離榛說的那些給吓到了,他從沒接觸過上流社會,也不關注新聞,只知道季林風有錢有勢。
如果真像周離榛說的那樣,他怎麽負擔得起這麽大的罪名?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又舉高了自己快斷的手指:“是我的手指要被你弄斷了,我才是受害者。”
周離榛擡了擡下巴,好心提醒:“你如果還不趕緊找醫生處理下,你的手指可能真就保不住了。”
馮石一臉虛汗,還想說什麽,一聽這個不敢再耽誤時間,他怕自己手指真保不住,趕緊跟着旁邊的保安往外跑,罵罵咧咧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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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厭全程托着下巴看完了,直到此刻,他才對自己換了新的主治醫生有了個更清晰的認知。
這個新來的周醫生,跟林德輝真的不一樣。
周離榛檢查了下季厭的臉,臉頰兩側跟下巴有幾道很清晰的手指印,已經有點兒腫了,明天一定會發青。
他從白大褂兜裏掏出一管藥膏:“擦一擦臉跟下巴,這個消腫很快。”
季厭道了謝,拿着藥膏進了衛生間,對着鏡子在臉上塗藥。
出來的時候周離榛還在病房裏,站在季厭早上站過的窗縫邊,外面被夾斷的防護網鐵絲上還挂着血珠,張牙舞爪朝天翹着。
季厭知道,一會兒會有人過來安裝新的防護網,他們不會在病房裏留下隐患。
周離榛先看了看季厭的臉,确實塗過藥了,又往季厭被褲腿蓋住的腳踝上瞅。
“手腕跟腳腕也擦過了嗎?”
“什麽?”周離榛突然這麽問,季厭沒反應過來。
兩秒鐘後,季厭猛地想到一種可能性,周離榛身上随身帶的這管消腫藥膏,原本是拿來給他用在手腕腳腕上被束縛帶勒出來的傷口上的。
季厭不确定地問:“這是,特意給我帶的?”
周離榛沒正面回答,只說:“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在醫院裏,你的健康問題一切都由我負責。”
“你對你所有的病人都這麽細心嗎?”季厭問完,總覺得自己的問題怪怪的,但他的确也沒別的意思,只是在這家醫院裏,他還沒碰到對病人這麽上心的醫生而已。
周離榛後背倚着窗邊,望着他說:“目前這家醫院轉移到我這裏的病人,只有你一個。”
小護士想起自己的工作還沒做完,等他倆都不說話了才出聲:“那個,周醫生,10床患者早上的藥還沒吃呢。”
周離榛說:“去拿兩片新的藥過來吧。”
小護士點點頭,刷卡開了門。
季厭這才發現,310病房外聚了一堆看熱鬧的人。
有護士,有保潔,也有被允許在本樓層活動區活動的病人。
瘋人院這種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故事跟事故,隔三差五就會有新的瘋子送進來,也會有新的瘋故事傳出去。
稀奇古怪的,駭人聽聞的,恐怖惡心的。
而這兩個月,瘋人院的焦點人物集中在季厭身上。
整個醫院裏包括大多數病人在內,都知道A區三樓的vip病房裏住着一個很漂亮的瘋子。
季厭不知道,在這家醫院裏,他早就被各種标簽環繞——
有錢人家的少爺,首富之子,漂亮,搞音樂的藝術家,知名樂團首席小提琴手,瘋得很嚴重,三次逃跑失敗回回被摁住還都驚動了全院上下。
在這裏,這樣的“娛樂事件”更容易傳播,讓季厭很快就成了全院談資。
有人好奇他長什麽樣。
有人羨慕嫉妒他的有錢少爺身份。
也有人同情他的病,因為季厭住在A區全封閉式病房裏,這就意味着他的病比很多人都嚴重。
在這裏,病人的病歷就是等級,全封閉式病房是最高等級,其他病房的人不會去主動招惹,除了戶外活動時間外也沒有那個機會,其次是半封閉式病房,最輕的是全開放式病房。
有錢人家的漂亮少爺又怎麽樣呢?
有好命出身,沒好命享福。
因為上次逃跑,季厭半個月不被允許出病房活動,從開着的門往外看都是一種奢侈。
他也不怕被人圍觀,一一掃過門口那些人的臉。
直到大門重新關嚴,才徹底擋住了季厭向外的視線,門外稀稀拉拉散開的腳步聲跟議論聲也逐漸遠了。
季厭什麽都看不着了,坐回病床上,撩起褲腳給自己腳踝塗藥,他想起剛剛周離榛提到季林風說的那些話,邊塗邊問。
“周醫生,聽你剛剛提到了季林風,你對他很了解嗎?”
“聽過不少他的傳聞。”
現在季厭可以确定了,剛剛周離榛說的那些諷刺的話,不過是為了吓唬馮石而已。
稍微對季家有過了解的人,都不會說出季林風是個大善人,季林風在乎名聲。
季林風如果在乎,他也不會結那麽多次婚了,天天傳那麽多花邊兒新聞,更不會有他季厭了。
已知的季林風的孩子有五個,至于未知的孩子有幾個,季厭不清楚,可能季林風自己都不确定吧。
而季厭,以前也不過是個外面的私生子。
季厭的媽媽韓茹英,以前是季林風的生活秘書,在他身邊工作三年,也做了他三年的情婦。
韓茹英後來懷了孩子,她以為能用孩子拿捏住季林風,試圖逼着他離婚,好坐上季夫人的位置。
沒想到直到她生下孩子,季林風都不想承認,只給了她一筆錢就把她打發了。
韓茹英厭惡季林風,連帶着自己生的季林風的孩子也厭惡,直接給他取名厭惡裏的“厭”字。
季厭的名字就是這麽來的,集結了父親母親的雙重厭惡。
後來季林風的原配跟兩個兒子出了場嚴重車禍都死了,韓茹英看到新聞,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又一次抱着三歲的季厭上門。
季林風那時候的私生子還真就只有季厭一個,季林風兩個兒子都沒了,看季厭長得好看,逗了逗又發現小人兒也機靈,這才把他們娘倆兒接進季家大門。
他第一次聽說季厭的名字,有點兒不高興:“怎麽給孩子取了這麽個名字。”
韓茹英趕緊把季厭往季林風懷裏塞:“爸爸給兒子重新取個好聽的名字吧。”
季林風抱了季厭一下,又飛速塞回韓茹英手裏,當時随口答應着給孩子重新取個名字,但過後就給忘了,遷戶口的時候用的依舊是季厭。
韓茹英以為自己成了季夫人,就能把季林風拴在身邊,但季林風那麽風流的人怎麽可能安分守己。
季林風玩兒得很花,韓茹英隔三差五就能看見季林風身邊有新的年輕女人出現,她趕不走也趕不完。
一茬兒接着一茬兒,野火燒不盡。
甚至也有人跟她當年一樣,抱着孩子上門認爹的。
韓茹英想不開,整天躺在床上郁郁寡歡以淚洗面,沒過幾年就得乳腺癌死了。
季林風也不在意,很快就陸陸續續又帶回家幾個女人,最後結婚的只有兩個,路萱是第四個。
路萱的兒子也是私生子,路萱進門的時候,季成瑞已經9歲了。
路萱長得勾人,會說會裝也會撒嬌,再加上季林風這幾年年齡逐漸上來了,一年前一場腎病把他吓得不輕,住了一個多月院,出院後想玩兒也使不上勁兒了。
從那之後他開始注重身體保養,外面的女人也都打發幹淨了,開始專門培養自己的接班人。
季林風一直不大喜歡季厭,因為季厭對商業不感興趣,一竅不通,大學也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學金融,而是報考了他一直都看不上的音樂學院。
季厭只會拉小提琴,成了他的職業之後,季林風就越看他越不順眼了,準備專心培養季成瑞。
季厭對家産無意,他只想站在舞臺上。
季厭想,路萱這兩年應該也是知道的,那為什麽一定要對他趕盡殺絕呢?
可能她覺得,只有永絕後患,才能穩住自己跟兒子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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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護士拿來了兩片新的藥,周離榛先接了過去:“你去看看其他患者吧,這裏我在就可以。”
“好的,周醫生那我就先走了。”小護士看看還在認真給自己手腕塗藥的季厭一眼才轉身離開。
藥跟水是周離榛遞給季厭的,季厭本來不想接不想吃,但他頭一偏,又看見了窗外被鉗子夾斷的鐵絲網。
馮石剛剛血淋淋的慘樣在季厭腦子裏晃了晃,如果他繼續抗拒吃藥,周離榛會不會也把他的手指硬插進防護網裏?
想到這,季厭感覺自己垂在身側的手指都開始鑽心地疼了,他使勁兒攥了攥。
在找到逃跑機會之前,季厭覺得自己還是乖乖配合比較好,不然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
想明白之後,季厭迅速拿過水杯跟藥,仰頭吞了,還主動張嘴讓周離榛檢查。
這是瘋人院的病人吃過藥後的必須步驟,他們怕患者把藥藏在嘴裏不咽下去,所以每次吃過藥都必須張嘴讓護士檢查了才行。
周離榛很高,季厭得擡着下巴,他先往外伸出舌頭,抵着下唇讓周離榛檢查,他的舌頭上面沒有藏藥。
上面看完了,那截兒粉嫩的紅色又在口腔裏左右卷了卷,每個動作保持兩到三秒左右,好讓周離榛能看清楚。
馮石剛才掰季厭下巴,季厭的舌頭不小心磕到了牙尖兒上,現在已經不流血了,但能很清楚地看出舌頭上有一個淺淺的破口。
周離榛一眼就發現了。
季厭習慣了這種小傷小碰,所以沒感覺出來,舌尖繼續往上抵住上颚,讓周離榛看清他舌頭底下也沒有藏藥。
一直張着嘴,季厭口腔裏分泌了一小汪透明唾液,感覺也應該是差不多了就閉了嘴,同時喉結滾動了兩下,吞了口水。
周離榛還在看季厭,盯着他已經閉緊的嘴唇,季厭以為他沒檢查完,又伸了伸舌頭,順道舔了舔發幹的嘴角。
“周醫生還沒檢查完嗎?藥我真的咽下去了。”
“檢查完了,”周離榛收回視線,眼皮垂下去,“我讓人把口腔消炎的藥再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