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欸,小可憐……”賀蘭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肩膀:“你怎麽一個人待這,被趕出來啦?”

她幸災樂禍。

芮钰冷冷地撇去一眼,沒有理她。她坐在小土坡的頂頂上,胳膊環着膝蓋,頭趴在上面,怎麽看都是一副小可憐的樣子,這和她平日冷眼看人差別太大了。

不過,賀蘭蘭才不會上當。

她獨自嘀嘀咕咕:“你說你為何要在何大哥面前演戲呢?明明就是個兇狠的惡毒女人!”賀蘭蘭叼根尾巴草,在小土坡下邊來回轉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你是不是不想走?”

“總不能賴上何大哥了吧……”這話說完,賀蘭蘭覺得失言不太好,她自己住了嘴。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和她說話也不理,一點也不好玩。

賀蘭蘭撇撇嘴,從後院繞回了家,竈裏還悶有紅薯,她決定拿出去當惡毒女人面吃,順便氣氣她。

誰讓她老是在她和何大哥跟前搞破壞!她都在娘面前誇下海口要嫁給何大哥了。至今都沒找着機會說出口,每回單獨對上何大哥時她都怕怕的,總覺得下一秒何大哥就要像她娘一樣又唠叨她了。

賀蘭蘭拿了兩個熱乎乎的紅薯,往小山坡處走,那處卻多了一個人,是何大哥!她眼睛一亮,剛要往前跑,下一秒腳步就頓住了。

“下來嗎?”何元生站在坡底伸出手,他眉眼間略顯愧疚,并不知道阿嬷為何要如此。他答應她不趕她走的。

他食言了。

“跟我回去吧?阿婆做好了飯,等你回去呢。”他輕言輕語。

芮钰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又撇開視線,突然問了個無關的問題:“那姑娘好看嗎?”老媪和她說讓她在外邊呆一陣子,支支吾吾才說縣令一家子要來。

她多善解人意,一下子就福至心靈。本來打算趁此走掉算了,這地方她待差不多了,但一出院子門就變了主意,這外邊屬實夠冷,她還沒想好去哪。

四面都是路,她卻不知何處走。

于是就成了眼前這樣。

何元生一愣,尚未回答就又聽到她平淡語氣道:“公子要和那姑娘結親,我繼續待下去豈不是耽誤你了?”

“何來耽誤不耽誤之說。”何元生這會明白過來了,方才崔縣令為何想獨自留他和他的女兒了,原來有此意,但是……

他失笑:“不會的,是阿婆誤會了。崔姑娘大家閨秀,崔縣令怎麽會舍得将女兒嫁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又怎麽會看上我這麽個無功無名的人?”

“她嫌棄你了?”

那倒是沒有。何元生頓了頓,覺得若是否認了,一時半會恐怕将人哄不好了,于是他糾結片刻,面不改色點頭:“可不是麽,嫌棄極了。”

芮钰皺了皺眉,在想讓他們怎麽死劃算,她的人還輪不到別人看不上。

“他們人還在家裏?”

何元生慢慢往小土坡上走,邊走邊搖頭,“走了,阿婆将他們送廣善堂轉轉再送到驿館去,家裏招待不周。”

“你沒陪他們一起才是招待不周。”她惡狠狠道。

何元生爬了上來,站不穩,彎着腰一手撐着旁邊才勉強站好,另一只手依舊伸到她面前,無可奈何道:“顧不上了,你一個人人生地不熟,女孩子家走丢了太危險,我放心不下,急着跑出來找你。”

“跟我回去吧,好嗎。”何元生不知阿嬷說了哪些話,但不管怎麽說都不會好聽,把人趕出來這事,做的不妥。

他該和阿嬷認真說的。

“下來吧?”他只好耐心哄,“回去給你找蜜餞。”每回喝藥都必須要有甜蜜餞擺在旁邊,要不然就不喝,一吃就停不下,飯都不想吃了。于是何元生會不動聲色收起來,給她限量。

芮钰看了他一眼,動了動腳,臉上表情片刻不自然,瞅見面前的手,她忽然惡趣橫生,“我腿麻掉了,公子……”

“能背我回去嗎?”

“這……”何元生有些猶豫,還估計着些什麽,但一對上她受委屈的面容,便沒了辦法。望了望周圍,沒什麽人,他半蹲下身:“上來吧。”

少年小心翼翼挑着平穩的路背着背上的姑娘,旁若無人地往家的方向走,傍晚淡淡霞光遠在天邊若隐若現,而那姑娘眉眼悠閑,漫不經心趴着,嘴裏念叨着什麽,小腿晃悠悠。

何大哥眼底都帶着笑。

賀蘭蘭在小山坡另一邊看得一清二楚,長這麽大,何大哥還從來都沒背過她呢!她覺得自己在何大哥心裏的地位被這個初來乍到的女子給霸占了!

滾熱的紅薯灼燒到指尖,她心中郁悶,垂下頭癟了嘴角,回了家。

晚上吃飯時,情緒都不高漲,賀家父母面面相觑,最後還是周娘子夾了塊子菜,放女兒碗裏,輕斥道 :“吃飯就好好吃飯,誰教你的壞習慣?”

賀蘭蘭反應淡淡,腦海裏全是何大哥背那女人的畫面,根本忘不掉!她崩潰地晃腦袋,小喊了聲,“煩啊!”

周大娘吓一跳,“你幹什麽!“她這幾天氣不順,想了想直接道:”你給我安分點,別瞎跑瞎跑的,過幾日帶你回岚縣,你舅母捎信說你表哥這次回來就不走了,這次回去和他處處,我和你舅母商量好了,你——”

“我不!”賀蘭蘭騰一下站起來,“我不要嫁給表哥,你們,你們不能給我淨随你們意願!”

她梗着脖子辯,眼眶都瞪紅了。

周娘子拍了下桌子,同樣氣急:“那你想怎樣?說什麽你都不聽,整日就在外邊和那群不務正業的鬼混,闖了多少禍!你知不知道街坊鄰居都怎麽說你的,啊?!名聲還要不要了?”

“我不管,你這次必須聽我的!”

賀蘭蘭從未見母親發這麽大脾氣,平日再怎麽都是嘴上說,最多也就是揪她耳朵,這次是動真格了。

可是她不想離開蓮花村,舅母家太遠了!

賀蘭蘭用袖子胡亂擦着眼淚,堅決反抗:“我不要嫁給表哥,舅母根本就看不上我,我女紅不優秀,性子壞得很,每次見面她都看不順眼,我才不要去見她!”

“你!”周娘子心一哽,擡起巴掌,“你不嫁表哥,你嫁誰?!你還指望你何大哥?我和你爹去找媒婆好說歹說,人家都要挑嘴說你前些年和一群野娃跑山溝溝去……”

周娘子想到那些長舌婦,就一陣心悸,小地方但凡有點新鮮事都要拿出來說嘴,她們只聽她們想聽的,她聲音都顫了:“你,你再胡鬧,過幾年就成沒人要的老姑娘了!”

到時候那些婆娘嘴一張,什麽難聽說什麽,才不會管事實真相。

賀蘭蘭委屈,她在家呆不住,又沒有姑娘願意和她玩,只有小虎子他們,那次她也沒有瞎跑,是去狩獵的,只是有個人腿受傷了,才回來那麽晚。

她都解釋過了,為什麽娘還要這樣說。

“娘!我都,都跟你解釋過了,你怎麽就不信我啊?”她抽噎,“我都說了我沒跟他們胡來,你,你為什麽也要跟她們一樣!”

賀蘭蘭非常難過,她不想哭的,眼淚卻不争氣冒出來,她推開屋門,跑了出去。

“你又要跑哪去!“周娘子追了幾步沒追上,回來氣呼呼坐到桌子上,看到不出聲的老漢還在繼續吃飯,氣不打一處來,道:“還吃!女兒都跑了!”

賀軍方才想攔都沒攔住,這會嘆了口氣才說:“女兒想如何就随她,不想嫁就不嫁,留家裏,我們又不是養不起。”

“你現在會說了?”周娘子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看誰都不順眼,也知道自己說過了,她罵道:“剛怎麽不說!就知道讓我一個人唱紅臉!”

“好了好了,先吃飯吃飯,”賀軍挨罵挨習慣了,“等會我去勸勸,你也別氣了。”

然而,他們并未料到,僅耽擱一炷香的時間,女兒就找不見了。

“找到了沒?”周娘子急得上火,“唉!你這腿都流血了!”

“天黑看不清路,一沒注意腳就踩空了。”賀軍匆匆解釋,頭冒冷汗,心裏焦急:“那群混小子我挨個去問,都說沒瞧見,你那邊呢?”

周娘子搖頭,隐隐不安,一顆心跳得老快。附近能找的都找了,還能去哪,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賀軍喘着氣,僥幸猜道:“該不是賭氣躲起來了?”

“不像。”周娘子當即否道。她女兒她了解,跑出去蹦兩下,緩過氣腦子轉過來,就得回來吵吵,和她理論一番,就不是個受氣的性子。

越想越慌張,她急道:“快!你去找柳村長,我回去讓元生幫忙,他書讀的多,比我們更有辦法。”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周娘子壓住慌跳的眼皮,匆忙往何家院子趕。

兩人兵分兩路,腿上傷都來不及管。

不過須臾,蓮花村燈火通明,身強力壯的都被村長吆喝出來幫忙,各個舉着火把照明,四處搜找,呼喊聲彼伏。

兩刻鐘後,何家院子燃起篝火,幾人心不安地圍坐等消息,王阿嬷在旁安慰焦急落淚的周娘子,何元生給賀軍處理發炎的傷口。

蓮花村就這麽大點地兒,能找的都找了,就差掘地三尺。活生生個人丢了,還是在鄉下,就算去報官,來來回回耽擱,生死都難料。

“這棉鞋是賀家女兒的?”柳村長拎了只村民撿回來的,問周娘子。

“是,是!”周娘子道:“我認得,就是我女兒的,我親手繡的啊!今早我記得穿的就是這雙。”

柳村長盤問撿到鞋的村民。

“是在湖邊見到的,只瞧見這一只,那附近周圍我們都找遍了,沒見到人。”

“對啊,不過……有一處蹊跷。”有村民道:“鞋子旁的地面,似是,似是有拖拽的痕跡!”

柳村長一聽,頓時心驚。

一夥人中有猜測出聲的:“年關正逢亂,之前就有聽聞近年頭有好些家裏未出閣女子神秘失蹤的,上報官府都不了了之,邪得很!這賀家女兒莫不是,是……”

他欲言又止的,大意卻表露。賀家夫婦呼吸一窒,腦袋懵半瞬。

柳村長皺眉,呵斥止言:“邪什麽?!莫聽個鬼怪瞎說,那就是山匪拐賣人口胡編亂造的,淨胡謅!”

山匪頭子、拐賣……

周娘子愈加身形不穩,一口氣上不來,“這可怎麽辦啊我的老天爺,挨千刀的天老爺是要我命,我寶貝女兒啊……”性子再強硬的人也扛不住,她哭倒在王阿嬷懷裏,嘴裏嚷着後悔,言語雜亂。

她忽而起身,沒站穩直接跪倒在地,扯着何元生衣服,無助道:“生哥兒,你想想辦法救救你小妹吧,幫幫大娘,幫幫大娘啊……這是要我的命啊!”

何元生忙把人扶起來。

“大娘快起來,小蘭如同我親妹,我又豈會置之不理?”他繼續道:“不要慌,小妹還沒找到,您不能先把身體先搞垮了,你快起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快起來。”

何元生又仔細問過方才回話的幾人,心中不甚安穩,只剩最壞的猜測了。若真是劫匪,途徑此道,必沿扶崖山行。他問:“根據拖痕,能判斷具體方位嗎?”

搭話人搖頭:“那拖痕周圍不止兩三人腳印,想來是經驗豐富刻意為之,将痕跡摸亂了。”

這可如何是好?現在立即去追或許尚有些許把握,但扶崖山四面路,選錯方向背道而馳,那就真是無望了。

就在衆人一籌莫展時,門外聽牆角的小虎子忽然喊道:“我知道他們往哪個方向!”

一夥人聞言看過去。

說話人是他們村裏的馬二虎,父母雙亡跟爺爺奶奶身邊,成日不學好愛闖禍,虎子爺奶上了年紀操碎了心也管不動。孩子七八歲,相貌和名字一樣虎頭虎腦的。周大娘當然認識,經常見女兒帶他出去瞎跑。

“小虎子你不在家睡覺跑這來,趕緊回去回去!”小孩的胡話怎會可信,柳村長心煩說道。這村裏丢了人,傳出去他這個裏正首當其沖被問責。

小虎子不走,喊道:“我說真的!我就是知道!”

“你知道什麽知道?!這人命關天的大事……”

“村長,讓他說完,我們現在确無任何頭緒。”何元生走到跟前,半彎下腰問這争面紅耳赤的小孩,“小虎子,你說你知道?”

小虎子重重點頭:“那邊!”他手指個方向,在辨不清的漆黑夜裏,衆人随着望過去,面上表情各異。

從一開始就坐在火爐最暖和地方,身上還蓋着何元生怕她受涼給拿的棉大衣,姿态閑适靠坐在椅凳上的芮钰,此刻聽到此話倒是微妙地動了下眉梢。

何元生:“西南方向,你确定嗎?”西南方向一向荒涼,就連商販都很少走這條路,繞過扶崖山,再往後就是……

“事關人命,你這小孩別張口就胡來!”有村民倏爾道。

小虎子急了:“真的!下午出去掏鳥窩,我和大山分開比賽,我走的就是那個方向。躲樹上我親眼看見有好幾輛馬車從那過,車廂四周嚴實,左右還跟着近十來個蒙汗巾的壯漢。”

“馬車裏面有看見什麽嗎?”何元生問。

“沒有。密不透風的……”小虎子想得腦袋疼,他忽然道:“我往回走的路上,好像、好像還聽見有争執,不對是打鬥,也不對,就是有追趕的聲音……”

小虎子臉都皺起來:“但我有些害怕就跑回家了,其他就不知了。”

在此的大多雲裏霧裏,只有幾位出過遠門的人默了默,面面相觑,都沒開口。

周娘子着急,左右看,抓着何元生,“怎麽了,元生你告訴大娘怎麽了?西南方向……可是有危險?”

何元生垂下眸,看着使勁握他臂膀的這只略顯滄桑的手,父母去世後,最初他孤身一人,受了周大娘恩惠,喪葬事宜幫他忙裏忙外,事後卻默默走開丁點不煩擾他 ,他心裏都記着,丢的人是相處十餘年的鄰家小妹。

他做不到袖手旁觀。

況且在場的沒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他當即就下了決心,随偏頭朝王阿嬷道:“阿婆給我收拾下行囊,越快越好。”王阿嬷怔了怔,不過很快欸了聲,點頭手腳麻利地回了屋子。

除了王阿嬷,此話一出,其他人皆是愣。芮钰聞言稍稍坐直,棉大衣從肩頸滑落,她在旁側靜靜觀察,神色稍正經,像是來了趣,但面上仍舊事不關己的樣子。

“元生你要去追?”柳村長面色複雜,猶猶豫豫不贊同道:“這,這太危險了。”他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周娘子,最後顧全大局還是委婉出口,“那邊亂糟糟的,時隔太久追不追得上另說,就算找到了那也,也可能……”

他沒說完,但都知道什麽意思。周大娘更是兩眼一黑,手足無措到忘了呼吸,只無神地望着何元生。

何元生:“村長你忘了,之前趕考我是去過淮州那邊的,算是熟悉。”他附身将周娘子扶到椅子上坐好,“大娘,賀叔,你們放心,我會把小妹安然無恙帶回來。”

天還沒亮,何家院子門口停了輛馬車,這是村長資助的,裏面吃食衣裳皆備齊全,周娘子來回跑,什麽都往上裝,動作不受控制的麻木。

何元生制止了她,“好了大娘,夠了,該走了。”這會追還能循着一二蹤跡,不能多磨蹭。

周娘子手顫巍巍,心裏過意不去,抽咽聲音道:“元生麻煩你了啊,大娘感激你,大娘就這一個女兒啊……”

“放心大娘,我會帶小妹回來的。”出口的話莫名有說服力,讓人心安。

馬車迅速隐入山間薄霧,周大娘喊了句萬事當心,和腿腳不便的賀軍追了好長一段路,才哭泣着堪堪停下。

親生女兒丢了,而他們大字不識卻是什麽都幫不上忙。

王阿嬷遙遙望着嘆了口氣,她知道公子心善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她嘆氣的是這樁婚事到底是黃了,公子從頭到尾壓根就沒上心!

不由想到跟着公子一同離開的嬌氣姑娘,自從公子撿了這姑娘回來,家裏都沒消停過,她心裏發苦,只盼望着這姑娘路途中能找到家人吧。

她搖了搖頭,轉身回屋換了件趕緊衣裳,天蒙蒙亮出發,她還得和村長想好措辭将縣令一家好聲好氣送走。

這一趟,尚不知何時能歸,王阿嬷雙手合十心裏默念小姐保佑,保佑生哥兒平安歸來,若是能順路帶個心上人回來,這才是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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