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章 別生氣了周醫生
季厭自打住院以來,除了最開始那幾天老宅會有人來看他之外,這段時間一直沒人來過。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周末那天路萱竟然帶着季成瑞來了,跟着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從小看着季厭長大的保姆戴琳。
季厭知道,路萱來看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估計是想看看他有沒有被徹底逼瘋吧。
季成瑞一進A區大門就被各種異樣的眼神跟聲音包圍,吓得他一路都縮着脖子往路萱身邊貼。
這是他第一次來瘋人院,一開始路萱不讓他來,但他好奇,哭着鬧着要跟着,路萱沒辦法,只能帶上他。
但在三樓走廊上,季成瑞一直拉扯路萱袖子,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哭哭啼啼說要走。
“媽,我們走吧,這裏面都是瘋子,我害怕。”
走廊上有護士跟路人,路萱拉着季成瑞手,揚着聲調安撫他,故意提高聲音。
“回什麽回,今天我們是來看哥哥的,看看哥哥好了沒,如果他好了,我們就可以接哥哥回家了。”
“他最好一輩子都待在這裏,”季成瑞還沒變聲,聲音又尖又亮,“永遠別回家跟我搶東西。”
路萱趕緊去捂他的嘴,壓着聲音訓他:“小祖宗,你在亂說什麽,在家我怎麽教你的?”
走廊上的病人無人在意他們,但護士站的唐眉還是聽見了,她工作的這些年,見到過各種各樣的家屬。
盡心盡力照顧的,無奈的,崩潰的,嫌麻煩的,甩包袱的,但每次看到路萱這種家屬,依舊覺得來氣。
唐眉眼睛斜着往那母子倆身上剜過去,等他們走過護士站,她忍不住對着他們背影翻了個白眼兒。
她認識路萱,知道她是要去310,掏出手機給9樓的周離榛發信息,說季厭家屬來了。
季厭正在樓下跑步呢,周離榛在九樓給母女三人進行認知行為治療。
現在周離榛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季厭身邊,季厭每天都會下樓運動,周離榛跟幾個熟悉的保安都打了招呼,平時在小操場上多留意下季厭。
果然,路萱見病房裏沒人,立刻就找來了護士站。
“310的患者呢?季厭呢?我是他的家屬。”
唐眉忍着膈應,微笑着回答:“310患者現在應該在室外活動區活動。”
“他病得那麽厲害,怎麽能離開病房?”路萱很不滿,逼問護士,“他不是應該一直待在病房裏嗎?”
唐眉保持着專業的微笑:“是這樣的,季厭在我們醫院接受治療後,情況明顯好了很多,現在他可以外出活動了,這個時間是統一的活動時間,這是院長跟主治醫生的決定。”
唐眉是好心,她想提醒路萱,季厭已經好了,甚至都可以出院了。
但能不能出院是院長說了算,所以後半句話只能在心裏說。
路萱聽完臉色大變,轉頭就要去找院長,踩着恨天高,拽着季成瑞就往電梯口走,戴琳在後面小跑着跟上去。
周鴻安不在辦公室,他正在外面開會,手機打不通,路萱就給他發了個信息,言辭激烈。
路萱見不到季厭不放心,拉着季成瑞去了活動區。
季厭已經在小操場上跑了一個多小時,正在做拉伸動作,孟經藝也在,倆人有說有笑。
“季厭,”路萱找到季厭,隔着鐵絲網喊他,“我跟你弟弟來看你了。”
季厭背對着鐵絲網,聽出這個聲音是誰後脊梁一僵,立刻就轉了個身。
路萱拉着季成瑞站在梧桐樹旁,戴琳手裏拎着兩個營養品盒,大半個身體站在路萱後面,一直低着頭,手指死死攥着禮品盒袋,不敢去看季厭。
“你們來幹什麽?”季厭聲音冷了下去,一上午的好心情見到這三人之後被破壞了個一幹二淨。
孟經藝看出季厭情緒不對,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季,怎麽了?”
“沒事兒,”季厭沖他一笑,“她們是來看我的。”
“是你家人嗎?”孟經藝問。
季厭大聲否認:“不是,我可沒這種家人。”
路萱聽到了,臉上的笑維持不住,但這裏人太多,也不是變臉的時候。
她腦子轉得倒還算快,立馬接了話:“小厭,你看看你,生病之後連家人都不認識了,我是你路姨,這是你弟弟,這是戴姨,剛剛有個護士還說你好多了,我現在一看,好像更嚴重了。”
“這家醫院怎麽搞的,怎麽越治越嚴重了。”
季厭心裏咯噔一下,他現在是精神病患者,不能因為賭氣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像他之前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逃跑一樣,一切異常行為都會佐證他的“精神病”事實,反而讓路萱找到了把柄。
不能逞一時口快,季厭立刻冷靜下來。
這段時間他在周離榛身上已經練出一身好演技,入戲也快,情緒立刻收拾得妥妥帖帖,熱情地走到鐵絲網旁邊。
“路阿姨,小瑞,戴姨,我剛剛就是開個玩笑而已,您怎麽還當真了?你們真是一點兒幽默細胞都沒有,這麽長時間沒見,怎麽想着來看我了,想我了?”
路萱剛剛就是為了刺激季厭,希望季厭能再做一些過激行為,最好能轟動一下。
只是沒想到兩個月不見季厭,他現在竟然變成這種風格了,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招架,話都不知道怎麽回,只是沖着他幹笑兩聲。
小操場上的保安吹了集合哨:“集合集合了,所有人來這裏集合,活動時間結束,我們該回病房了。”
季厭沖鐵絲網外招手:“路姨,我該回病房了,一會兒我們病房裏見。”
310病房裏一下子進了好幾個人,平時天天一有縫隙就往外跑的馮石也老老實實待在病房裏,他怕路萱扣他工資。
戴琳把營養品放在桌上,她的頭一路都沒擡起來過,一直站在路萱身後。
“戴姨,幾個月不見,你怎麽瘦了這麽多。”她越想藏着自己,季厭越要提她。
“沒,沒……”戴琳聲帶繃着,從喉嚨裏擠出來的聲音很啞,是過度緊張的原因,聲音非常低,蚊子一樣,“我來看看你,小厭,好好照顧自己。”
季厭看看桌子上的東西,笑着說:“戴姨果然是把我帶大的人,還記得我愛吃什麽。”
戴琳的身體明顯顫了下,頭低得更低了,脖子上像是壓着千斤巨石,再重一點就要把她壓斷了。
路萱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季厭現在怎麽樣了,雖然馮石每天都跟他彙報,季厭每天都有按時吃藥。
路萱的臉科技味兒十足,那是一刀刀雕出來的成品,沒有表情的時候還好,一笑就顯得很怪,她的關心也顯得詭異。
“小厭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
“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盡管跟路姨說,路姨都給你。”
人家都上趕着要給了,季厭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張口就數。
“正好,小廚房的東西快沒了,我記得家裏還有幾根百年人參吧?上半年張總還送了蟲草,劉阿姨給的靈芝跟石斛……對了對了,路姨你手上收藏的幾串頂級珍珠項鏈也給我吧。”
路萱越聽越繃不住,臉上的笑都快裂了。
季厭前面說的都是補身體的,她可以忍,最後竟然還惦記上她收藏的珍珠項鏈了,她的那些珍珠項鏈,可都是收藏級別,她用了不少力氣才哄着季林風從拍賣會上拍給她的,她自己平時都不舍得戴。
“小厭,補品你只要說一句,肯定給你準備的足足的,我跟你爸爸,還有你弟弟,都希望你能早點康複,我們好一家團聚。”
漂亮話說完了,路萱一個轉折:“但是你要珍珠項鏈做什麽?你一個男孩子,也用不着戴那麽女氣的東西,不大适合你。”
季厭苦惱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跟路萱倒苦水:“在醫院待了這麽久,皮膚都糙了,我想把珍珠磨了敷臉上美白,您剛剛可是說了,我要什麽都行的。”
“磨,了……美,白?”路萱維持着表情,但一字一頓,說得咬牙切齒。
季厭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的表情無辜又認真,笑容無懈可擊。
唐眉帶着兩個實習護士進來查房,路萱看有外人在,不好拒絕,點點頭答應了。
但無所謂,現在答應了,一會兒還能反悔。
季厭就怕路萱反悔,直接點了點馮石:“馮石,一會兒你就跟着路姨回家拿東西,千萬別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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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離榛治療的時候手機是靜音的,等到母女三人離開他才看到唐眉給他發的報信短信,攥着手機急匆匆下到3樓。
310病房門開着,裏面大人孩子的聲音傳出來,老遠就聽出吵吵嚷嚷的。
周離榛進去的時候,季厭坐在病床邊的地上,右手拖着左手手腕在吹,看起來是受傷了,眼淚汪汪的好不可憐,唐眉正在扶他站起來。
“怎麽了?”周離榛快步走過去,拖着季厭手檢查了一下,季厭皮膚白,一有點痕跡就特別明顯,左手手腕紅了一大片,還有一道口子破了皮,滲了血絲。
季厭抿了抿唇,睫毛垂下去,擋住了大半視線:“周醫生,你終于來了,剛剛……”
他聲音很小,一看就是被欺負了的模樣,話到一半欲言又止:“我沒事兒。”
季厭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配上那雙滿是水霧的眼睛,活像個被人欺負的小媳婦兒,迷惑性十足。
周離榛拳頭都攥緊了,拖着季厭胳膊站起來。
路萱拉着季成瑞站在餐桌邊,離季厭遠遠的。
季成瑞還在嚷嚷:“我沒有推他,是他自己摔的。”
唐眉心裏憋着火:“我們屋子裏這麽多人,可都看見了。”
唐眉把剛剛的事一股腦兒跟周離榛說了,季厭找出燕子上次拿給他的零食,要分給季成瑞。
季成瑞不吃就不吃吧,他還推人。
季成瑞是個胖子,別看年齡小,個頭兒不矮,還練了兩年拳擊,手勁兒大得很,季厭直接被他推開,後退了一米多遠摔在地上,胳膊狠狠磕到了床腳。
唐眉闡述的事實帶着極強的個人情緒,也煽動了不知情的周離榛。
周離榛瞥了眼路萱,他不高興的時候,身上的氣場能壓死人,路萱又往後退了兩步。
“孩子小,不小心的,小厭別怪你弟弟。”
周離榛冷聲問:“你們……經過誰的同意進來的?”
“我們是季厭的家屬,随時都可以來看他。”
“探視時間應該結束了,”周離榛看看時間,“你們可以離開了。”
最後路萱帶着季成瑞氣沖沖離開了病房,季厭的聲音追出去,提醒路萱別忘了答應給他的東西。
路萱這次吃了啞巴虧,還不能回家跟季林風說。
因為季林風明确跟她說過,不準帶季成瑞去瘋人院看季厭。
季厭看那三人走了,他又催馮石,讓他趕緊跟上去,還得回去取東西呢。
醫療車就在病房裏,周離榛給季厭的手腕消了毒,破了點皮,用不着包紮,但還是給他貼了個創可貼。
醫療車不用了,唐眉也不多待,帶着實習護士走了。
“疼不疼?”周離榛又給季厭吹了吹手腕。
“我沒事兒周醫生。”
季厭眼睛裏的笑意擋不住,他這麽一受傷,路萱想反悔都不行了。
一點小傷,換幾條價值幾千萬的極品珍珠項鏈。
值了。
這招兒好使,他還想着以後多訛點東西過來,要不然他住這麽久的院,可太冤了。
季厭剛剛的表演很完美,對于表演的成果也很滿意,他怕自己在周離榛面前露出破綻,起身去了衛生間。
季厭洗了把臉,對着鏡子看了很久裏面的自己,周離榛看不見,他可以笑了,剛剛的白蓮花他演得可真好。
甄嬛傳沒白看。
他也是沒想到,自己心裏竟然還住着一個表演型人格,現在已經能随地大小演了。
他這演技,原地出道都行。
沒等到季厭出來,周離榛在浴室門上敲了敲:“季厭,你好了嗎?”
“好了好了。”季厭不再複盤剛剛的演技,擦了擦臉上的水珠開門走出去。
周離榛就站在門邊,兩人一個在裏,一個在外。
“周醫生上午的治療結束了?”季厭是笑着問的。
“結束了。”
季厭在浴室裏待了不短的時間,一開門周離榛看出他是剛洗過臉,更覺得他此刻的笑是在強顏歡笑,心口像被人紮了一下。
周離榛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擡手擦掉季厭耳垂下面沒擦幹的水珠,手指撚了撚,那片濕潤在手指上擴大,占據了更大的一片區域。
季厭耳垂一熱,麻了半邊身體,頭偏着在肩膀上蹭了蹭。
周離榛說:“下次如果她們還來,你直接喊人上樓找我。”
“我能應付得來。”季厭口熱,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
“應付得來就不會讓自己受傷了。”周離榛視線往下,盯着季厭被袖口蓋住的手腕。
季厭能感覺出來,周離榛這是生氣了。
他得哄哄。
季厭主動拉了拉周離榛垂在身側的手,勾住他剛剛擦自己耳垂水珠的那根手指,用最敏感的指尖,蹭了蹭那片沒幹的區域。
到了這一步,季厭自然而然撒了個嬌,晃晃周離榛的手臂:“我聽你的,別生氣了周醫生。”
季厭的聲音也跟手指上沾染的那片潮濕一樣。
潤,軟,也勾人。
【作者有話說】
本文又名《演員小季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