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
【今天第二更,別忘了前面還有】
“你的枕頭怎麽這麽高?”
“唔?高嗎?”
……
夏焰家的枕頭,顧長庚第一次見的時候就覺得特別的高。
所以當她講自己深度睡眠不足,他便建議試一下別睡太高的枕頭,甚至可以換成毛巾疊起來。
是枕頭。
顧長庚腦海裏出現早上給夏焰做墊背的那個枕頭,它的高度與昨晚她睡的不一樣。
那護工把她的枕頭換了。
而那個護工,一定就是住她家隔壁的那個,小螃蟹。
顧長庚馬上轉身找護士重新拿了一個枕頭,打算等米疊出來的時候可以進行替換。
良久,米疊走出來了,林漫進去替換了枕頭,并将原先的遞給了顧長庚,狐疑地問道:“這玩意兒可以讀腦電波?”
顧長庚拿在手裏輕輕捏了一下,明顯感覺它的質地和普通的不太一樣,點點頭道:“市面上已經有成熟的技術,通過枕頭內的傳感器讀取和影響腦電波進行睡眠改善,但真正做到讀取和影響夢境、以及腦內數據同步和分析,卻不是這麽容易可以做到。除非……”
他後面的語調幾近氣音,并适時頓住了。
不敢再往下想。
他轉身問米疊:“夏焰怎麽樣?”
“她很篤定自己跟阿北的感情,這種情況在被侵害的女性身上挺常見的。”米疊看着憔悴的顧長庚,有點不忍心,“你不要急于去否認和糾正她的說法,她願意說出來還是好的,即便那是錯覺、是騙局,你都不能去無視她的真實感受,也不要強加自己的辨別于她的感知之上,那樣她會覺得自己被懷疑、被否定、被審判,漸漸地她會失去信任,再度将自己封閉起來。”
“抱歉,我承認剛才處理不當,我真的覺得……對她而言太殘忍了。”他求助地看向米疊,語氣近乎于哀求,“有沒有能讓她舒服一點的方式去過渡?”
林漫接着他的話問:“催眠呢?能不能偷偷通過催眠來讓她覺知真相,實現對痛苦免疫?”
米疊搖搖頭:“你這是電影看多了吧?催眠不是這麽用的……而且催眠不應該在事主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這是不道德的。心理治療的準則是‘Do no harm to client’,盡量中立地對待事主認知的事實,讓她盡可能地接納自己,這是她必須要走的路。”
顧長庚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陪着她。”
米疊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熬了一宿臉色有點泛白,眼窩深陷,唇邊泛青。他身上的氣場并不霸氣強大,卻如同沉穩而悠長的涓涓細流,永恒流淌。
“這段時間對你而言有點煎熬,但她需要你。”米疊拍拍他肩膀。
“我想請李醫生給她做個檢查,她現在的狀态可以嗎?”顧長庚問。
“沒問題的。”
“好的,謝謝。”
——
夏焰這一晚,竟沒有做夢。
明明昨天早上才做了夢,夢裏阿北跟自己講:
「Venus,我很愛你,你不能離開我。」
「你穿紅色,多美。」
「從今以後,你只能是我的。」
「Venus,我們一起把北極星重新搞起來,我需要你。」
「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
阿北對自己,是愛吧?他因為愛才會想要将自己留在身邊,才會做出那樣的事。
一定是這樣的吧?
夏焰緩緩用手撐起身子坐起來,下體還有隐隐作疼,提醒着她不堪的前夜。
她突然看到床頭有一抹紅色。
是一個陶瓷花瓶,上面插着一支紅玫瑰。
她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而那花瓶旁,靜靜躺着一個紫色的手環。
夏焰拿過來,輕輕一按。
“夏焰你醒了?我是Galaxy。”手環處傳來熟悉的聲音,“你如果想找人聊天,我随時都在。”
她眼眶一熱,忍不住問出口:“Galaxy,初二是不是……消失了?”
手環那頭安靜了幾秒,傳來聲音:“是的,夏焰。”
她哽咽地問:“那最後的時候,它有很痛嗎?”
“夏焰,初二不會痛的,它是只虛拟狗狗,它沒有痛覺。”Galaxy停了一下,又說道:“可是它救了你,它很棒。”
它真的是全世界、全銀河系、全宇宙……
最最蓋世無雙、天下無敵的……
導盲犬。
“所以那天晚上發生的事,Galaxy你都知道。”
“是的,初二有連線我們,它用盡全力去救你,Mars也是。”Galaxy的聲音平靜而沒有波瀾。
她腦海裏回想起初二在喚她:夏焰你醒醒,你醒醒啊!Mars在過來了,你等等他,你等等他啊!
可他終究還是遲了。
“但我只知道‘事件’,卻不知道‘感受’,我只是個機器人,無法共情人類。”Galaxy一字一頓地說:“所以你的痛苦、Mars的痛苦,我都無法感同身受。”
“嗯……我明白。”
“不,我想你還不完全明白。”Galaxy的聲音很嚴肅,仿佛想要夏焰清醒些,“初二拼盡全力救你,那是因為Mars給了它指令,一定要救你。”
她愣了一下。
“你覺得是那只叫初二的狗狗愛你,其實不是,初二本身是沒有情感的。全然是因為Mars愛你,所以他做出來的初二才會讓你感受到愛。”
夏焰忍不住雙手捂着嘴巴,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同樣的,夏焰,Mr.Polaris也是沒有七情六欲的,它無所謂愛你、恨你、對你産生情欲、或者想要傷害你……初二不是真實的,Mr.Polaris也一樣——它們都是在執行背後的指令而已。”
人工智能的背後,是人心。
初二的指令是顧長庚給的,那Mr.Polaris的指令呢?
夏焰突然全身飙起冷汗,她癱軟下床,蹲在床邊幹嘔起來。
是章堯嗎?
如果Mr.Polaris的臉換成章堯,那他對她做的這一切行為還能解釋為愛嗎?她還願意跟他在一起,并且傾家蕩産去投北極星嗎?
昨天米疊一直在問她,這種愛是否讓她覺得開心,她心理和身體上的感受是如何的。
而此刻,她只想作嘔。
她沒有辦法再用“愛情”來自欺欺人了,随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恐懼感和被強權欺淩的暴力感。
“夏焰……你還好嗎?”Galaxy在那頭問。
“嗯,有點不舒服……”她誠實作答。
“顧玥就在門外守着,你需要我叫她進來嗎?”
“顧玥嗎……”夏焰愣了一下。
“是的,Mars昨晚整晚都陪着你,早上換了顧玥,他回工作室了。”
她昨天那個樣子,把他趕走了。
“他在工作室那邊處理事情,但好像心情也不太好……我看他早上回來一直在教‘真好看’說話……”Galaxy坦白跟她講。
“他都……說什麽了?”
Galaxy沉默了一下。
它今天早上看到顧長庚早飯也沒吃幾口,拿着一把葵瓜子坐在“真好看”跟前,一而再再而三說着那幾個匮乏的詞語。
夏焰,你餓不餓?
夏焰,你渴不渴?
夏焰,你疼不疼?
它在他身後看着這一人一鳥,來來回回,重重複複,仿佛他們才是機器人。
夏焰聽着,忍不住又去摳手皮。
“夏焰,他會陪着你的,你給他一個機會吧,”Galaxy在那頭低聲地說着,聲音仿佛像掃帚一樣在心頭掃過:“初二和Mr.Polaris是虛拟的,可你不是,他也不是。”
“這些話,都是他給你的‘指令’是嗎?”夏焰忽而又覺得有點疲憊,眼皮耷下來,跪坐在床邊枕在手臂上。
“不是,他給我的指令是:替他好好陪着你。”也許是她真的累了,Galaxy的聲音聽在耳裏越來越不真切,“只是我覺得他以前說的一句話很對:人類的事,将它還給人類吧。”
到了晚上顧長庚來到醫院接替顧玥的時候,夏焰已經吃過晚飯也洗漱完畢,睡過去了。
他沒能跟她碰上面,既有些失落,也有些松了口氣。也許她沒有見到自己,會好受一些。
顧玥簡單跟他講了一下夏焰的狀況,并說李醫生在傍晚給夏焰做了詳細的檢查,但報告要明天才出來。
還給他講了下最新的情況。
20條“小魚”基本鎖定ID,但他們擁有的信息很少,只能匹配到授權的手機,以及通過語義分析來進一步找到這個人。
但這些人被控制的程度深淺不一,目前發現比較嚴重的就是夏焰和“沒有腳的荊棘鳥”,到底她倆和旁人有什麽不一樣呢?
另外收到消息,Horae不但沒有停,還準備在海外發布上線消息,看來章堯有點想轉移戰場了。
還有一些話,顧玥沒有講。
顧長庚知道,不講的,就是不能講。
“你自己小心。”
“知道啦,哥。”
——
顧長庚進了病房,裏面寂靜一片,只有夏焰淺淺的呼吸聲。
他不敢坐在她床上看她,怕一點聲響都會驚動她,便拉來一張墊腳的小板凳坐在她床邊。
她的嘴唇不複往日的紅潤,幹燥起皮,整個人也瘦下去許多。頭發亂亂地散在枕頭上,病恹恹。
他好懷念那一只,炸毛的小豹子。
忍不住伸手過去,想要撫摸她的臉。
可是就在快要觸碰到的那一瞬,他好像驚醒一般停頓下來,只敢隔空畫着她的輪廓。
她的頭發,她的額頭,她的眉眼。
她的耳朵,她的嘴唇,她的下巴。
他真的好想抱抱她。
半夜,夏焰被渴醒。
她睜開眼,慣性伸手去撈左手邊的保溫瓶。顧長庚專門給她備了吸管口的,躺着也能喝。
她仿佛把這兩天沒有喝到的水全部補了,竟喝下去大半瓶。
整個人仿佛被水浸潤着,舒展開來。
她側向右邊,才發現床邊趴着一個人。
月光偷偷地從沒有拉嚴的窗簾旁溜進來,落在那一枝紅玫瑰之上。
他似乎又給她換了一支新的,上面還噴了水珠,在月光下泛着瑩瑩光澤。
而他就這麽伏在手臂上,陪在她身側,呼吸深深淺淺。
夏焰看着他,一身黑色的毛衣,修長的手指搭在手肘上,在朦胧的月色中沉靜地睡着。
都快入冬了,怎麽也不披件外套。
她忍不住輕輕将手挪過去,一寸一寸,快要觸碰到的時候将将停下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将小指小心翼翼地擱在他小指和無名指的指縫裏。
就這麽,碰着就好。
良久,他的尾指動了一下,慢慢蜷起,将她的小指勾住。
他沒有擡頭,整個人都沒有動,僅僅是牢牢圈住她的小指。
夏焰別過臉去,鼻子一酸。
——
一早,顧長庚驚醒,卻發現夏焰不在床上。
他整個人吓得心髒都要停跳,慌忙打開手機去看她的定位。
她在醫院天臺。
他連忙沖了出去,電梯都等不及,直接在走火通道上狂奔。
夏焰,你千萬不要……
他沖上天臺,一眼便看見靠牆坐在地上的夏焰。
跑得太快,他雙手撐着膝蓋一直在幹咳。過了好一會,慢慢走到她身邊,蹲在她跟前。
夏焰擡睫,看着他滿眼的擔心,小小聲說了一句:“我不是要跳樓……我只是習慣上天臺想事情……”
顧長庚脫下毛衣外套,蓋在她身上:“我只是怕你冷。”
她看進他眼裏,良久,一字一頓:“顧長庚,你能帶我回家嗎?”
他愣了一下,立馬說:“好,我帶你回家。”
“不是去你家,”她的眼裏閃過一絲光,“是回我家。”
——
……
進門,響起一個聲音,玫瑰落地。
她一步步被蠱惑着向前,來到他面前。
打開他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她神志仍清醒,看見全是情趣小玩具。
……
她被帶領着,換上櫻桃色的兔女郎衣服,然後她看見自己雪白的大腿上,出現鞭子的紅痕。
是他抽的嗎?還是自己抽的?她已經分辨不出了。
初二來了,初二又不見了。
……
她被畫地為牢,任憑怎樣大聲哭喊,對方都無動于衷。
然後她被牽着走向大海,手被束縛着,而她被他壓在身下,進而被海水吞噬。
初二來了,帶着一束光,将她頂出水面。
然後,初二消失了,沉入海底。
……
夏焰在這個無比熟悉的空間,将那一晚重新走了一次。
從玄關,到客廳,到睡房,到浴室。
斷斷續續地說着,仿佛在說他人的故事。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頭痛欲裂,全身都在發抖。
“夏焰,夏焰你看看我……”顧長庚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你不要怕,我在你身邊,你是安全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沒事了……”
那些虛幻的魅影漸漸消失了,眼前的景象清明起來。
她大汗淋漓,仿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
轉過身,哽咽着說出了這幾天以來第一次的求助:“你能抱抱我嗎?”
顧長庚伸手過去,将她攬入懷裏,緊緊地抱着。
而她,終于哭了出來,淚水決堤。
夜莺終于相信了鯨魚,跟着他掙脫了海草。
可是這一次,又能走多遠呢?
到底真正的光,在哪裏呢?
過了好一會,夏焰終于平靜下來,肩頭小小地顫着。
顧長庚在輕輕撫她的背,一直在她耳邊說:“我在。”
“我其實不太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她的內心充滿了恐懼,而這種恐懼仿佛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
就在這時,顧長庚的電話響了。
是李醫生。
“小顧,昨天給夏焰做了檢查,我想在讓她知道之前,我有必要先跟你聊聊。”
顧長庚心下一沉。
而僅僅過了很短的時間,他說了一句:“稍等。”
然後握着夏焰的手,深深地看進她的眼裏:“李醫生說,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你要一起聽嗎?”
夏焰還在小小的抽泣着,她在他眼裏看到了擔憂,還有篤定。
是永遠都會陪在她身邊的篤定。
“好。”
顧長庚打開免提,對着話筒講:“夏焰就在我身邊,有什麽我們一起聽吧。”
李醫生在那頭滞了一下,然後接過話:“夏焰,你跟我說你曾經出車禍,在腦袋上縫過針?”
夏焰怔住了:“是,三年前,縫了7針。”
“夏焰,昨天給你做腦部掃描,報告顯示你的腦袋裏……”李醫生停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被植入了一塊電極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