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芮钰睡在床外側,黑暗中睜開眼,看向門外使手勢的影子明晃晃投在窗子,她輕屑搖頭,這下三流的手段。
裸足下床,走到窗牖邊,擡手精準地用拇指堵住塞進來的煙管,門外人沒意識到不對勁卯足氣大吹一口,憋紅了臉不說,煙霧反彈噴了他一臉。
嗆得瞬間紅眼,不停咳嗽,華月本就睡的不安穩,聽到聲音迷迷糊糊睜眼,看到吓一跳,從床上坐起來,害怕地望着芮钰。
芮钰扯過她的棉大衣套上,“門鎖好,別出來。”說完她動作輕巧地從窗戶一躍出去,把門外幾人看的愣愣的。
華月連滾帶爬守到門口,心中萬分緊張,被抓的恐懼襲卷,害怕之餘又擔心屋外的情況,她不敢出去,咬緊牙聽外面聲音。
有倒地的聲音,和掩入喉嚨的悶聲痛苦喊叫,自始都格外阒靜,熟睡的人不會聽見。
芮钰嫌冷,手起手落下了狠勁,只想快點解決掉,她扼住一人喉嚨,冷聲:“誰派你們來的?”
這夥人身上沒看出絲毫蹊跷,這才是讓她好奇的。手上力道加重,脖子上部愈發青紫,壯實的男人嘴唇翕動,是在求饒。
芮钰了然。
不是哪一門也不是哪一派,一般到這種事情敗露的情況都會服毒自盡,而不是懦夫求饒,除非他知道自己還能活。
舒坦日子過久了,腦子都不好使了。她剛剛……竟然懷疑會是殘月閣的人追上來了。
眼下問題來了,走廊這些人該怎麽處理呢?芮钰擡眼,目光在剩下的兩人中來回看了眼,他們舉着刀哆哆嗦嗦,不知該跑還是該喊叫。
下一秒,有人替他們做了決定,芮钰掐着嗓子,發出顫聲道:“救命啊!有賊,抓賊啊!”
話落,人已麻溜地推開隔壁房間的門,直蹦床上喊,也不顧是否擾人清夢,“公子,快起來,有賊來偷東西啦。”芮钰喊累了見人輾輾欲醒,身子往床上一歪,便安心癱着了。
門外兩人目目相視,一人傻眼道:“我們,還,還搶嗎?”來黑水城的人非富即貴,尤其是頭回進來,身上鐵定有寶貝。
從進城,弟兄夥觀察好久了,就想宰頓大的,哪知三個柔弱的人裏藏了個虎的。
“上,上吧。”什麽都得不到豈不是白折騰了,另一人抱僥幸道:“你看,她是不是,是不是暈過去了?”
兩個傻個互相推嚷,舉着利器步步逼近。
何元生耳朵嗡嗡的,一睜眼便目瞪口呆,他偏頭看到床上害怕到畏縮身體直往被子裏鑽的姑娘,眉心一跳,一時不知是該拉着人跑還是螳螂擋車。
也就是在這時,方才芮钰喊的幾聲将二樓的客人皆數吵醒,迷胧間看到歪得斜仰八叉的躺地下的人,一下子吵嚷、驚呼聲乍起。
何元生籲口氣,看着敞開的門,蹦下床道:“你們是誰派來的?要錢還是其他的,別動刀,我們坐下,好好商量。”
大傻個對視一眼,床上好像真暈了,于是他們底氣足,想速戰速決還能奪寶跳窗而逃,此趟也算值了,粗着嗓子催促:“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快點!不然要了你的腦袋!”
何元生磨蹭着将人引至一旁,假意在包裹裏掏掏撿撿,稱其不備拾手拎起椅子用了渾身的勁頭砸向其中一人,發出大聲響動呼喊捉賊。
屋外人趕熱鬧像是即要蜂擁而至,被砸的人摸把腦袋,滿手都是血,眼目腥紅,怒氣勃然舉着刀就要砍,嘴裏罵咧:“你他娘的……”
何元生以為他能将人砸暈,看來是高估了自己,耳邊是外頭紛至沓來的腳步,眼前已是将要落下的刀光,他心中暗道草率了。
剛要咬咬牙閉眼拼一把時,雜亂中卻聽到了一聲他熟悉的柔弱聲,“公子,蹲下。”他不知緣由,但身體已經本能地順從。
然即,刀未落下來,只聽見接連兩下的悶哼聲,随之而來的是他睜眼,看見倒地的人,鋒利的刀墜地,在他面前甚還彈了兩下。
腦袋沒落地,何元生摸了摸涼生生的脖頸。
這是……
芮钰看着看着突然就樂了,嘴角不自覺上揚,待她察覺出來她的表情并不是有意圖時已經晚了,她僵了僵,不自然地複又壓低嘴角。
她埋頭回去,無聲錘了錘被子。
“小賊,往哪裏跑?!”原來方才是有人從後方相助,此時正手握棒子追趕見事不妙丢下同夥跑路的另外一個傻大個,這人身着深藍道袍,頭發由玉冠束起,瞧着還挺像回事。
見那人已然跳窗,他停下來,扶好發髻,拍拍衣袖将自己收拾妥當,何元生方要過去道謝,就見他揚手擺了擺:“舉手之勞何足挂齒,兄臺身上可有受傷?”
何元生愣愣搖了搖頭,明明自己什麽話還沒說,卻又聽他續道:“哈哈不必言謝,這黑水城可謂寶藏甚多,想必諸位來此不是來尋寶便是等有緣人來出手的,你們也看到了,越是豐饒之地越是危險……”
他說得激情,閑庭信步地往屋外走。何元生此刻意識到了并不是對着他一人說的,而是說給屋外一群被吓不輕的人聽的。
“此處流寇盜賊泛濫,專挑手無縛雞的人下手,就怕寶物丢了事小,就連命都難保吶……”道長在門口掃了一圈,“貧道貫來看不慣這些野蠻之人欺負人,在這黑水城住了十來年,迎來送往,保駕護航了不少人,各個都是滿載而歸,對貧道無一不是拱手言謝……”
“這都不算什麽,小事小事。”道長朝門口衆人作揖,作勢就要離去。有人急着出口喊:“道長可能出手護我一程?”
“我!護我,我的是傳家寶,更為值錢!”他人搶道。
忽而跟風而至,“我,道長跟我,我出錢!”
“重金求!我有的是錢。”話一出,各個争相恐後比着價高,眼看着越炒越高。
一下子竟争鬧起來,而道長原本緩慢擡起的腳不動聲色地已然落回去,似乎就在等這一刻。
何元生咽咽口水,方才一遭吓得腿有些軟,他和縮被子裏只露出毛茸茸腦袋的芮钰對視一眼,對上他眼睛她倏爾就笑眯眯的,他無奈地慢吞吞移到床邊坐下。
剛一挨上床,衣擺被人扯住,芮钰擡眸,湊他耳邊,耳語說道:“他是騙子吧?”
何元生耳朵癢癢的,想伸手撓卻又忍住了,他看了眼人群中央位置,想了想道:“算,也不算。”
嗯?
看出她的疑惑,他說出自己想法:“我剛看了眼門外,方才的賊人有四五人,好幾個倒在外,看身量,這位道長的确是有本事的,此事發生,看到的人在黑水城這些時日必定心中惶惶,花錢圖個心安,算是……各取所需?”
芮钰眨了眨眼,乖巧得不行,誰會把幾個大漢打倒這事與她挂上鈎?這事才有趣,比剛剛的事更應該笑。
這笑沒持續多久,眼一偏就瞥見艱難地從人群夾縫中擠出來的華月,臉上慘兮兮的,全是淚水。
華月心中愧疚得要死,她剛才非常害怕是那群人又來抓她回去的,讓她別出去她腦子傻掉,壓根都沒了思考。
她被芮钰平時冷冰冰的态度給唬住了,都忘了她也該害怕的,一個看上去模樣比她還年幼的小姑娘。
華月自知狼狽,但也顧不得,她忙上前眼睛不離芮钰,嘴裏自責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吓死了,我竟然把你一個人留外頭……”
芮钰看着面前哭到不成樣子的小花臉,自覺嫌棄,要往後退退,離遠些才好。
“我太壞了,我真的太壞了。”華月感到難堪,為自己方才自私的舉措。她抓着芮钰的手,甚還掀開芮钰身上的被子,上手到處摸她是否受傷,哽咽着急切問:“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裏傷到了?對不起,對不起……”
芮钰頓時身體一僵。
“你你你……別碰我。”她渾身難受。
華月一直在道歉,聽到她好像說了話卻又沒聽清,于是停了手上動作,擡起婆娑的淚眼,鼻子一抽一抽的,疑惑:“嗯?”
芮钰可不想在遭受她的毒手,僅用拇指食指兩個指尖挑了塊她尚且幹淨的衣袖,捏一下就放了手,做完動作往後移了移,道:“你自己擦擦吧,簡直……”
“簡直……”芮钰直搖頭,“太可怕了。”她從未見過眼淚比水還多的人。
兩人估計都吓到了,何元生給她們單獨留空間,互相說說話,這會兒把房間的雜亂都收拾妥當,剛一走過來就聽到這話,以及芮钰此刻的小動作,正悄摸摸往回扯被壓在華月手底下的衣角。
他彎了彎嘴角,暗道看來真的是有些潔癖。
何元生适時走過去,将狀況說了說,遞了個房間備的手帕,遞給華月,輕笑了聲,安慰道:“別哭了,她逗你玩。”
“是剛才那個道長打倒了賊人,救了我們一命。”
華月抹了把臉,探頭透過窗牖,去看剛過廊道正被衆星捧月朝外走的一夥人。
道長?她明顯愣了愣,難到自己記錯了?
應該是吧,她剛太害怕了。華月呼出口氣,轉回頭看見芮钰抱着雙膝,把玩着自己兩頰垂落的發絲,想了想,她認真道:“芮……”
她停了下,看到旁邊還在的何大哥,壯了壯膽兒,她才道:“我比你大些,以後我能喚你钰兒嗎?你和何大哥是好人,對我照顧了一路,我剛才還那樣……”
華月倏爾握緊雙手,瞥了眼旁邊的何元生,鄭鄭地對着芮钰,她堅定道:“等妹妹找回來,我把她送回家,我一定會來找你,不會悄悄跑掉,你放心。”
這話對何元生摸不着頭腦,但芮钰聽明白了,這是那天晚上她口中的懲罰。
她靜靜看着面前明明害怕,卻又逼迫自己向前允諾的華月,忽而托着腮,好奇問:“你妹妹對你很好很重要嗎?比自己還要重要?”
華月不知她是何意,但還是點頭。
“不能。”芮钰撇撇嘴,裹緊被子小碎步地挪至床邊,她嘟囔道:“從未有人如此喚我,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不給叫。”
“還有……”她沒什麽情緒地看向她,眼底的情緒極淡,“我說過了,我救不了你妹妹。”轉頭就又變了臉,眼睛耷拉着,打個哈欠望向正修椅凳的何元生:“公子,我困了,想回去睡覺。”
話罷,從被子伸出雙赤裸的腳丫,柔柔道:“沒鞋。方才跑太快就給忘了。”潛意識就是要背,和在蓮花村時一樣。
她說得坦蕩,并不覺這有什麽不妥。
相處這麽久,何元生依舊受不住她這時不時的突如其來,他咳了咳,忙避開眼,眼神躲閃。那次是知她受了委屈,而現在……
她似乎從來不在意這些,何元生覺得他合該多注意。他放下手中物什,方想說讓她等一下,去給她拿鞋。一旁的華月用帕子将自己快速擦幹淨,湊到她面前,讨好道:“我可以背,我背你回去,好嗎?”
芮钰歪頭,腦袋裏全是問號,牙有些癢癢。真想回殘月閣問問魅女,此招該如何解?
在她傻眼的片刻,華月怕她拒絕已經手腳麻利地将她拽到自己背上,踉踉跄跄往回走,路上左跨右躲的,怕極了躺地上的人會忽然詐屍。
何元生都沒想到這遭,吓得在旁邊護着送到門口,見兩人都安全回屋,才放下心。
他房裏靠外邊的窗戶掉了一塊,露着風恐睡不了,他需得去找店小二商量下如何賠償,而且走廊上的人都要處理,剛往樓梯方向走去,就見到自己要找的人。
店小二後腦勺巨疼,終于悠悠轉醒,一路茫然地往二樓上,同樣看到倒了一排排的人,他屁股着地,哭嚷喊娘道:“要死了要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