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店小二去找掌櫃,找來人悄摸摸處理後事,熬了一夜頭都白了,因着沒及時發現店裏進賊,他被狠狠批了一頓,還得點頭哈腰值班。

這事兒看來在這地方發生并不稀奇,店小二覺得要死是怎麽就挑了他值班的時候?他罵咧道倒黴又啐了幾口,就沒了後續。不過也是,城內治安本身就亂糟糟的,想一夜暴富也得要有這個命。

何元生有些苦惱,聽華月所說,那些販人會途徑此處,但其餘一概不知了。他們一行馬車裏面裝的是人,進來都會搜查,是如何瞞過去的?又會在此停留多久?還是說這裏就是最終據點?

他尚且搞不清楚。

晨起,何元生獨自去客棧四周轉悠了幾圈,并未有何異常,去買了早食,回來路上就發現一家看上去就洋氣富碩的酒樓門欄下,擠滿了推推嚷嚷的人。

多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兒家,有嬌羞的、有膽大的,有高挑的,也有豐腴的,各色各樣齊聚一堂,裏三圈外三圈圍得水洩不通,他從最外層小心翼翼過路時還聽到好些家原來是父母陪着來的。

壯觀的有如科考之日,全家老小齊齊送考。

人擠人地回到客棧,他看店小二得空,就去道了聲謝,昨夜慌忙之餘還重新給他安排了房間,他開口,反倒店小二愣了愣,打哈哈:“嘿嘿,應該的應該的。”

何元生點頭,剛要擡腳上樓,突而又停下,扭頭問了嘴:“你可知道今日外頭由何這樣熱鬧?金喜樓那兒,可是有什麽大事?”

店小二停下手上動作,詫異從上到下看他一眼,遞了個“我懂我懂”的眼神,随即奉承道:“公子帶來的姑娘兩個都水靈,被選上的機會大着呢,不過我勸你啊還是早早去排隊,擠在前排,這樣豈不是叫人看得更清楚些?”

何元生微微皺眉:“什麽機會?”

店小二錯愕,小聲嘀咕了句不會是看走眼了吧,他咽咽口水,疑惑問:“那兩位小姐是……”

“家裏妹妹,貪玩跟着我出來的。”何元生感覺他方才所言算不上好話,于是将原先的說辭說與他聽。

店小二臉上讪幾秒,“噢”了聲,“倒是我誤會了。”

他說:“你知道黑水城的城主曹家吧?曹家有一子曹邦,獨苗苗,簡直是個寶貝疙瘩,要啥有啥,老當家愛孫子心疼,高調辦了個酒樓選親,各家争着搶着想要當少夫人呢,甚至那些個外地的提前個把月早早來候着。”

“這不,”店小二頭朝外伸,道:“就在金喜樓,算日子也就這幾天的事,可不就熱鬧啊!”

“……選親?”何元生的确沒想到這茬兒。

“選親?選親好啊!”賀蘭蘭藏在人群堆,她身無分文,想給自己換套行頭都不行,只得将泥巴弄髒自己,但這樣仍舊顯眼,也許是心裏作用。

天知道,她這些天過的都是什麽鬼日子!哭着跑出去撒氣,氣還沒撒完就被人當頭一棒砸暈了過去,醒來人就已經在極其颠簸的馬車裏,手腳被綁住,嘴也塞得嚴嚴實實。

她在的車裏有四個和她同樣境況的女子,那些人看上去都要被折磨麻木,有個身上傷痕累累,後來才知道是跑出去又被抓了回來,狠狠打了頓。

聽聲音,前後大抵有三四架車輛。

賀蘭蘭當即眼睛一黑,她這是被人販子拐賣了!

連續幾天她都不敢吭聲,綁匪各個兇狠,但凡有任何動作,都會被鞭子抽,打到你聽話為止,路上幾天賀蘭蘭不敢造次,終于不知道到了哪處犄角旮旯地方,讓她們下了車。

在一處荒落的院子,地方挺偏的。賀蘭蘭借着每日上廁所、吃飯之際,四處打量,看他們輪班值守,兩人一組守着門,兩人一組在院裏來回轉,身上都帶着利器。

賀蘭蘭是趁着吃飯,看守她的幾人酒勁上頭,翻牆跑的。大概他們也沒想到吧,十幾米的高牆,徒手說翻就翻,這還是從小她娘不允許她出去瞎跑練出來的。

剛一落地,裏面就傳來響動。

賀蘭蘭拼命地跑,往死裏跑,這強健的身體真是關鍵時刻救了她一命,一直跑到人多地方,她才敢停歇。

選親好啊選親夠熱鬧,人越多越好,她茍着腰往人群堆裏鑽,稍稍擡頭想偷撇一眼,看到三兩黑衣人在外圍正四處張望,她吓得一激靈。

賀蘭蘭整顆心怦怦地跳,來的太快了。千萬不能被他們看到,要是這一次沒跑脫,她就真完了。

她有些想哭,早知道不吵架了,不氣娘了,爹娘估計要擔心壞了,他們發現她不見了嗎?是不是正着急地尋她?

何大哥會來救她的吧。

賀蘭蘭不想死,也不想被賣,她還沒活夠,她舍不得爹娘,她曾經朝小虎子誇下的當大俠的海口都還沒實現!

她擦幹臉頰上的眼淚,憋住聲音,不敢讓旁人察覺到她的異常,賀蘭蘭微蹲下身子,一直往裏邊擠。

金喜樓臺上突然出現聲乍響,好似是媒婆跑上去敲響了鑼,接連幾聲,湧動的人群一下安靜下來,臺上人的聲音聽上去高興又喜慶:“各位姑娘們各位姑娘們,先安靜一下呀,今日在場的各位呢我知道,有我們黑水城的,也有父母陪着遠地而來的,我家少爺說了,來着皆是客,不管選沒選上都不能傷了姑娘的心,一定都好好招待!”

“想來諸位慕名而來,不是我這婆娘誇啊,我家少爺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到了年紀,我們老當家疼孫子廣下帖,就想尋個合眼緣的,什麽家世錢財都算不上什麽……”老婆子嗓門高,她口中的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一群小姑娘竊竊私語,有的害羞躲進當娘的懷裏。

“曹家獨子,要能嫁進去那可是當家少夫人,都說黑水城交易多,這一城之主家中錢財都不是我們能想的,怕是幾輩子都不愁吃穿了啊!”

“誰說不是,簡直讓人嫉妒紅了眼!”

……

“廢話不多說,來來來,姑娘們排個隊,一一過來登記,拿着號牌後領着家人進去吃宴,好休息休息,幹站着豈不苦了姑娘們!”

這曹家人真是不差錢,金喜樓的宴席尋常百姓家逢年過節都舍不得來一回,他們倒好,今日這些人少說不下五六十人,說招待就招待了,典型的錢多了沒處花。

賀蘭蘭隐在人群裏聽了一耳朵,膛目咂舌。這不是酒樓招親,皇帝娶妃子都沒這位曹家少爺找媳婦熱鬧,得有多金貴啊?!心裏暗暗吐槽幾句,還未表于色,下一秒她臉色大變。

原本圍成圈圈的人群忽然規整起來,井然有序地排着隊,而在一衆如花似玉姑娘們的對比下,她做賊似的身影格外突兀。

果然,她頭一偏對上黑眸緊縮盯着自己的黑衣人,手腕壓着刀和旁側人交頭接耳幾句,手壓着刀目光緊盯着朝她走來。

賀蘭蘭頓時:“……”天要亡她。

她咬着唇,大腦飛速運轉,拖着堅硬麻掉的腿用了吃奶的勁,在衆目睽睽之下跟個□□似的,兩手一扒腳一蹬爬上了高臺,她餘光瞥見那黑衣人加快了動作。

賀蘭蘭一哆嗦,沖進了有護衛把守的金喜樓。

“哎,這人怎麽插隊啊!”

“懂不懂禮貌,太不懂規矩了!”

正登記的老婆子轉頭喊道:“姑娘你沒登記,沒記名可不做數的,快回來!”沒聽見回響,她吩咐了幾個護衛去查看,這才平息衆怒。

賀蘭蘭有苦難言,誰要嫁給那個寶貝金疙瘩,還真當那大少爺誰都稀罕?她也很貴的好嗎?當四處瞅看到黑衣人不罷休地繞到樓兩側,賀蘭蘭苦哈哈地想,她小命即将垂危。

她一直朝裏走,悄沒聲息地避開下人,找了間屋子将門開了個縫,吸溜一下側身閃進去,差點閃瞎她的眼。

這屋子是她見過最敗家的,金碧輝煌都不為過,拔步床邊上墜着縷縷金絲,屋子裏的各個擺件、花瓶、金絲楠木桌椅,無一不讓賀蘭蘭睜圓眼睛。

金絲床幔下被子隆起,賀蘭蘭蹑手蹑腳步步靠近,雙手合十拜了拜,随即瞅了瞅根本無法藏身的屋內,她縮着肩膀呲溜地豎躺在腳塌,然後翻身滾啊滾,滾到最裏邊。

這人非富即貴,希望能助她躲會兒別被發現,只要熬到夜幕降臨,天黑了,她才能再做打算。

不一會兒,門果然傳來響動,鬼鬼祟祟的,幾道黑影從窗前閃來閃去,動作小心,然而曹家的護衛可不是吃素的,“誰在那?!”

聲一出,忽而兩排訓練齊整,統一着裝的護衛迅速而至,展開搜查,兩個黑衣人暗罵幾聲只得逃路。

這響動吵醒了床上的人,從錦被中伸出一只手,随即踢開被子,大大賴賴地抻懶腰,眉宇間還有被吵醒的煩躁,方要發作,門從外被推開,老管家一笑:“少爺,這是醒了?”

“外面什麽動靜?”他嘟囔:“吵死了。”

老管家取下衣物,抖幾下上前,“好像進了賊,已經派人去查了。”

曹邦嗤一聲,“就這還黑水城第一酒樓?真是讓人笑掉大牙,要是他曹大當家能騰出時間治治,至于這樣麽。”

老管家憨笑,不知道別人家父子是如何相處的,他看着曹邦長大,輔佐大當家的,真真見慣了這父子倆一個比一個嘴硬,他幫着解釋道:“年關一過,各方下來拜帖,老爺子還在為此頭疼呢。”

他們黑水城中立,不參與任何幫派不攪入皇家争鬥,天高皇帝遠樂得自在,可奈不住別人眼紅想拉入水啊。

曹邦伸出胳膊,覺得他爹辦事畏畏縮縮的,要他來,幹脆把這群人都邀到黑水城來一起聚,誰都說不了嘴。

老管家要是知道這話,鐵定得和他好好說說,這黑水城雖說不參與黨派之争,可到底是個亮眼的存在,若真如此那還不得招個結黨營私的鍋,這是把把柄送到人家嘴邊了。

老管家搖了搖頭,給他整理好衣裳,門外丫鬟傳有人找,他匆匆出去,又不放心交代幾句:“少爺安心待在這,過會畫師畫完像,我叫人呈上來,你瞧瞧有沒有合眼的,這次可不準胡鬧了。”

曹邦“哎呀”兩聲,“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個去忙吧。”

這事不是老管家不放心,實在是被自家少爺折磨出了心裏陰影,老當家想抱曾孫子,早早在從前跟着他的老将裏挑了幾個合适人家,誰知到相看的時候,小少爺要不是腿瘸了就是眼瞎成了獨角龍,裝成個流氓摸樣硬生生把人姑娘吓跑。

這可把老當家氣了好一陣,說他到底看不上人家什麽,相貌、品行、家世樣樣都一等,怎的就看不上了,小少爺皮得嘴一咧,“各個嬌滴滴,說話文绉绉,明明兩個字就能說明白的東西非得轉幾個彎,太讓人頭疼了,我可惹不起。”

說的老當家當場暴揍他一頓,這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好姑娘!

曹邦不喜歡我見猶憐的姑娘,他害怕說個話就能把人惹哭,家裏已經有個讓人頭疼的,可不能再來一個。

他呼出口氣,拾起桌上茶水仰頭喝了幾口,忽而餘光瞥見那床榻邊有片衣角,他頓了頓,挑起眉頭,步步靠近。

床底那個不知名的物什絲毫未察覺自己已經暴露,躺了大概将近幾刻鐘,底下的縫隙狹窄,賀蘭蘭縮着身體,難受死了,她想翻個身都不成,剛吐出口濁氣,腳腕被人拽住,一道調侃的腔調:“哪鬧來的耗子,出來讓小爺瞧瞧?”

話說的不緊不慢,手上動作卻是利落,猛地一拽,賀蘭蘭驚慌失措大叫一聲:“啊!”

她條件反射地擡起另一只腳,不管不顧狠狠朝上方踹去,一道更為凄慘的喊叫,緊随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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