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這算不算真心?
季厭站在洗手池前,捧着涼水使勁兒往臉上澆,最後又洗了個澡才把身體裏的燥熱壓下去。
除了藥物的副作用外,他覺得跟他最近吃的太補了也有關系,這段時間他經常讓馮石回老宅要好東西,人參鹿茸鮑魚燕窩吃了一堆,還有小廚房特意請的藥膳師傅給他做的藥膳。
補過頭了。
後面的兩天,季厭讓小廚房做飯清淡點,大補的東西不吃了,藥膳也暫停。
季厭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了很多,白天也不再渾渾噩噩有氣無力只想躺下睡覺,每天早上起來,身上有使不完的牛勁兒。
身上有的是使不完的牛勁兒,可不就得在夢裏使使嘛。
雖說那個關于周離榛的春夢他沒有夢完,停在周離榛壓下來的能把他活活淹死的吻上。
夢裏他們兩個人像燃燒的正旺的兩團火,一挨着就呲呲啦啦連冒火星,焰火升騰,紅煙四起。
只是夢裏一個吻就讓季厭想了好幾天,臉也熱了好幾天,季厭覺得自己有點兒沒出息了。
但他從來不是什麽內耗的人,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理由。
24歲還是小處男一個,這很正常。
憋太久了。
吃的飯菜清淡了,還喝了幾天敗火湯,該做的功課季厭也沒落下。
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快被他翻爛了,愛情小說看了好幾本,腦子裏的理論素材庫又增加了不少內容,還偷摸摸讓孟經藝傳授了不少幹貨技術。
現在的季厭,理論知識儲備充足,信念感十分堅定,真心的成分也在無意識裏越來越多……
9樓已經陸陸續續開始,詩人跟母女三人都還算配合周離榛,他們原來的主治醫生也參與繼續治療,只是調整後的治療方案跟方向都由周離榛把握。
至于季厭,晚上睡覺還是會回310病房,白天活動時間會在小操場跑步運動,努力向外撒着身體裏的牛勁兒,其餘時間都在9樓實驗室裏跟周離榛待在一起。
沒過幾天,季厭慢慢熟悉了周離榛的工作模式,偶爾還能幫他打打下手,助手或者其他醫生都不在的時候,他會在旁邊用電腦記錄周離榛跟患者的治療。
那一間病房裏的母女三人季厭以前只是聽過,平時沒見過,她們白天不願意出病房活動,季厭只在走廊上聽到過那個房間裏傳出來的聲音。
母女三人的聲音算是這層樓裏最熱鬧的存在,三人一起唱歌時像百靈鳥,交流時又像草原上奔跑的四腳動物,有時候也是森林裏的某種植物,靜悄悄的……
那位母親頭發已經半白,兩個女兒只是20出頭,三人體型都偏瘦,如果忽略她們說的話和做的事,那三雙眼睛看着是那麽的平靜又包容。
“今晚大家都會來森林參加晚宴,”說話的是母親,她一手摟着一個女兒,憐愛地撫摸着她們的耳朵跟脖子,偶爾還會低頭在她們頭發上吻一吻,“所以周醫生,我們三個人不能在這裏待太久。”
“不會耽誤你們參加晚宴,”周離臻說,“今晚森林裏的是什麽晚宴?你們需要做什麽準備工作嗎?”
季厭在旁邊敲着鍵盤,他打字很快,周離榛跟病人之間的對話他一字不落。
“看不出來嗎?我們是野兔。”母親說,也答非所問,“野兔生活在森林裏。”
周離榛又問:“晚宴的具體地址在哪裏?”
“就在那裏……”女人指着被鐵網罩住的窗口,視線是虛的,沒有聚焦點。
“那我能參加嗎?”
“當然可以,”女人上下打量周離臻,又搖搖頭,“但你穿的衣服不行。”
兩個女兒也跟着搖頭,同時重複母親的話:“你的衣服不行。”
“那我該穿什麽?”周離榛站起來,張開手臂展示了一下,“可以給我一點參考意見可以嗎?”
“如果非要換,那就穿綠色衣服吧,”那位母親皺着眉,“最好是什麽都不穿,用你的身體,用鼻子,用眼睛,用皮膚,去感受森林裏的一切,只有那樣才能真正跟大自然融為一體,草葉,花樹,苔藓,泥土,溪流才能接納你的身體。”
女兒補充:“人類太過肮髒。”
……
季厭打字的指尖變得沉重,自始至終臉上的表情都沒放松下來,相比周離榛,他是純粹又無奈的旁觀者。
等到周離榛跟母女三人的交流結束,周離臻在病歷本也調整了她們的用藥用量。
三人被護士帶着離開後,季厭把自己的記錄給周離榛看,季厭的記錄很詳細,周離榛只是補充了一些更細節的部分,括號的備注裏加上了自己的判斷。
“她們……”季厭看向窗外,視線是往下的,下到三樓。
周離榛知道季厭想問什麽:“她們是精神分裂症裏的變獸妄想,自己幻想是某種動物……”
等到詩人進來的時候,季厭挪了挪自己的椅子,往周離榛身邊靠了靠,挨他近了。
他可是一直都記得,“詩人”之前砍過人,雖然詩人今天的打扮很幹淨,胡子跟頭發做了打理,衣服也是整潔的,但季厭還是有點怕他。
“詩人”看了看季厭,顯然還記得他,見他的第一眼,口號又出來了:“自由,精神自由”。
季厭舉了舉手臂,小聲說:“自由着呢……”
周離臻跟詩人聊了很久,圍繞“什麽是精神自由”這個主題,跟詩人之間進行了一場類似辯論的讨論。
周離臻侃侃而談,引經據典,談哲學,說歷史,最後不管說什麽,都會在适當的話機裏轉回到詩人身上,回到他本身的問題裏。
但詩人是混亂的,有思無辯,說出口的話也完全不成邏輯跟體系,一會說說這個,一會兒又說說這個。
周離榛不管詩人說什麽,都能從他的話頭往下接下去,完全把控住了詩人的節奏。
詩人好像很久沒跟人聊得這麽開心了,把周離榛當成了自己的知己,懂他的知己,跟知己之間的靈魂碰撞讓他異常激動。
季厭一邊提防着詩人,一邊又忍不住去看周離榛。
周離榛認真工作的時候極有魅力,白大褂下的身體多了一層季厭平時見不到的氣場跟氛圍,或許是跟精神病患者接觸久了,他有着極強的抽象思維能力,在季厭看來抽象難懂的邏輯跟問題,在周離榛那裏完全不是問題。
周離榛也耐心十足,嚴謹,也敏銳。
僅僅幾分鐘,季厭完全忽略了詩人的存在,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周離榛身上。
房間裏的三人之間,情緒在他們身上傳遞着。
詩人把自己的情緒跟病态信息傳遞給了周離榛,而周離榛身上的情緒,季厭也感受到了。
他能感覺出來,周離榛的身上帶着悲憫的巨大矛盾感,他理解病人的思維,深入病人生病時的思想狀态,無可避免地也會悲傷。
但他是名醫生,他又會讓自己保持絕對的理性,悲憫跟過度共情都是無效情緒,他需要的是足夠的專業判斷跟邊界感知。
他也完美做到了。
一開始詩人站在房間正中間,已經激動到手舞足蹈開始現場作詩,說到高潮部分,直接往周離榛這邊沖過來。
他速度很快,周離臻就坐在窗邊的沙發上。
就在詩人快沖到周離榛跟前時,季厭不再記錄,他站起來一側身,擋在周離榛身前,半個身體都堵在周離榛前面。
“你想幹什麽?”
季厭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勇氣,他擔心詩人會突然躁狂發作,襲擊周離榛。
詩人停在離他們半米遠的地方,季厭後知後覺才開始害怕,詩人的塊頭可比他壯多了,要是真發生了什麽沖突,他這小小身板可不頂個兒。
詩人被季厭攔住,他的激動也暫停了,語氣十分不滿:“你幹什麽擋着我,我要跟周先生握手,我找到了靈魂上的知己,我們是朋友。”
周離榛在季厭沖過來的時候也站起來了,握住季厭緊緊攥成拳的手,他手掌大,掌心能直接把季厭的拳頭整個包住,食指輕輕刮了刮季厭手背,給了他一個“不用擔心”的小動作。
他走到季厭身前,伸出另一只手跟詩人握了握,又說今天的談話先到這裏,兩人約好第二天繼續深入探讨自由問題。
詩人欣然接受,還給周離榛鞠了一個特紳士的躬,最後還是不滿地看了季厭一眼,然後才轉身,優雅離開。
房間裏空了,季厭瞬間松了口氣:“我剛剛……吓到了,我以為他要傷人。”
“他确實有傷人記錄,躁狂症也比較明顯,需要接受的不只是藥物治療。”
季厭猜到了是什麽治療,他剛被送進來的時候,除了吃藥外,還接受過電痙攣治療。
周鴻安說,電痙攣治療可以有效緩解病人自殺、躁狂、嚴重抑郁等症狀。
想到自己曾經躺在治療床上,有人會摁住他的手腿,麻醉師會給他注射,頭上都是電極……
一想起那個畫面,季厭冷得渾身一哆嗦。
周離榛一直沒松開季厭,立刻就感覺到身邊人身體緊繃着,那是恐懼的表現,握着季厭拳頭的手掌更用力了。
他掌心的熱度甚至有些燙人,慢慢也驅散了季厭身上的冷意跟恐懼。
但周離榛只以為季厭是被詩人吓到了,問他:“你這麽害怕,為什麽剛剛還沖到我前面?”
季厭的情緒被周離榛掌心的溫度安撫得很好,拳頭慢慢松開,手指反過來勾了勾周離榛,仰着下巴看他。
“因為我怕他會傷害你,我想保護周醫生。”
這不是他提前做好的計劃,不是特殊情況下的随機應變,他甚至完全沒反應過來,那是他自己的身體下意識裏做出的選擇。
季厭想到了孟經藝說的話。
這算不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