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春夢
周離榛的話帶着試探,季厭聽得出來,舌頭抵着牙尖壓了壓,剛剛吃下去的小番茄,酸酸甜甜的番茄汁水味道還留在嘴裏,那點味覺被放大,拉扯着季厭的神經。
為了讓自己保持理智,季厭從心髒被拽進莫名虛空的缥缈裏抽離,開始捋自己的計劃。
目前看來計劃非常順利,想要離開瘋人院的念頭也更強烈了。
這麽好拉近關系的機會,不能再錯過了,季厭視線是挑着的,笑得很微妙:“不知道周醫生以後的男友會是什麽樣的人。”
季厭說着話,桌底的腿一動,腳尖往前一伸,“很不小心”地在周離榛小腿上蹭了下,落地收回的時候,鞋尖抵着周離榛鞋尖。
嘴上說一套,桌子底下還一套。
季厭的暗示性更直接,他看得出周離榛的身體明顯坐直了。
暗流湧動的氣氛很好,最後破壞在馮石抽完煙開門進來,看着餐桌上的兩人,說了句“還沒吃完啊,一會兒該午睡了”。
季厭沖着馮石的方向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兒,罵他多管閑事,收回腿,跟周離榛面對面繼續默默吃飯。
310病房中午會放一會兒音樂,季厭也會站在窗邊活動活動消食。
唱片機裏放着他最愛的曲子,季厭聽着聽着就想拉小提琴了,但他現在什麽都沒有,最後只能閉着眼,幻想自己手裏握着小提琴,還站在舞臺的燈光裏。
樂譜早就熟爛在心,季厭左手飛速在空中摁着“琴弦”,右手有節奏地拉弦。
周離榛眼睛一直追着季厭,視線虛虛實實,一會兒遠了,紮進回憶裏,一會兒又重新聚焦,回到病房裏的季厭身上。
窗外的陽光好像只眷顧在季厭一個人身上,耀眼到他身邊的一切都是暗淡的。
一曲結束,季厭垂下空無一物的手臂,鼻腔裏發潮,貼着褲縫的指尖在顫。
“等我以後出去了,我給你拉小提琴聽,”季厭調整好情緒,又苦笑着自誇一句,“周醫生你不知道,我拉小提琴很厲害的。”
周離榛說了一句什麽,聲音很小,季厭沒聽清,問他說了什麽,周離榛說了句“沒什麽”。
季厭給周離榛買的午休床早就到了,就放在他病床旁邊,不用的時候可以伸縮折疊收納。
自從季厭知道周離榛平時睡的是定制床墊,他就擔心周離榛睡不習慣小床,雖然他買的折疊床主打的也是舒适,但畢竟不能跟定制床墊比。
兩個人一人躺一張床,季厭躺在床上閉着眼跟周離榛說話。
“折疊床,會不會不舒服?”季厭頭轉到了周離榛那邊。
“挺舒服的,”周離榛聲音也是朝着季厭,“我沒事兒,你先睡。”
他還在看病例資料,9樓已經整理好了,他得盡快再看看那幾個家屬已經簽字同意的病例信息,琢磨着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所以也不打算睡。
季厭也不打擾他,翻了個身徹底對着周離榛,很快呼吸慢慢平穩,睡着了。
病房裏空調開得很低,周離榛拿起遙控器調高幾度,怕季厭着涼,又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蓋了蓋。
周離榛手臂長,不用特意下床,只是微微側身一伸手就能夠着被子,眼睛還在資料上,手心隔着被子在季厭胸口上拍了拍,跟哄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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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離榛選的都是A區住院部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目前家屬已經簽字确定了的有四個人,一個是住在季厭隔壁的“詩人”,還有那一間大病房裏患有家族遺傳性精神疾病的母女三人,剩下的幾個很特殊的病人,他讓梁興在跟家屬溝通,目前家屬還沒簽字同意。
尹州中午來找周離榛,季厭還在睡覺,周離榛輕手輕腳出了病房,兩個人去了值班室說話。
尹州身上沒穿白大褂,周離榛知道他應該是剛從306病房裏出來。
“孟經藝午休呢?”周離榛問。
“對,”尹州點點頭,他看着有點煩躁,擡手在頭發上撸了一把,原本打理好的頭發也亂了,“他剛睡着我就過來了。”
其實周離榛已經猜出尹州為什麽急着找他,尹州是想讓他給孟經藝治療,尹州是真的着急,他太想治好孟經藝。
尹州果然一開口就是說這個:“把小孟也帶過去吧,我來之前跟他姐姐電話裏溝通過,他姐姐說只要能把他治好就行,他姐現在在外地出差,周末會過來看小孟,到時候我讓她簽字。”
周離榛并沒急着給回答,而是先給尹州分析孟經藝目前的情況。
“孟經藝的情況我也算很了解了,我之前跟你說的治療建議跟用藥方法你都接納了,你現在的治療方案完全沒有問題,如果是我,我也會繼續這麽治療。”
“重點是,孟經藝顯然更信任你,患者對醫生的信任很重要。”
“我這幾天也觀察了孟經藝,他對醫院裏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很敏感,也包括我在內,如果把他貿然轉到我這裏,他應該不會配合我接受治療的,結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
周離榛說的這些,尹州都明白,他還想說什麽,張了張嘴,最後只是嘆了口氣。
周離榛明白他着急,拍拍他胳膊:“你是醫生,你明白我說的是事實,我也知道你着急,後面我完全可以輔助你治療。”
“好,”尹州深深吐了一口氣,又說:“如果你有了更好的治療方案,一定要告訴我。”
“我會的。”周離榛保證。
其實尹州就是想聽個心安而已,周離榛在治療精神分裂上比他經驗豐富,方法跟用藥上也更精準,聽到周離榛這麽說,那口氣就慢慢松了。
周離榛不僅在觀察孟經藝,他也在觀察尹州,話說到這裏,他還是想提醒尹州一句。
“這幾天在活動區我也有在觀察孟經藝,他提‘先生’的頻率明顯變少了,看電影的時候會出神,他在回憶,他是有好轉傾向的,現在偶爾會認出你不是那個‘先生’吧?”
“對,他現在有時候是清醒的。”
尹州突然很想抽煙,手摸進兜裏掏出煙盒,但想到這裏是值班室不能抽,煙盒掐在手心裏。
“那認出你不是‘先生’之後,他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周離榛繼續問。
“沒有,”尹州還是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拇指食指捏着,“只是情緒有些失落,別的過激反應沒有了,認出我之後,叫過我兩次尹醫生,跟我說過兩次‘抱歉’,說過三次‘辛苦您了’,還說過……‘對不起’。”
“他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尹州抿了抿唇,“我是醫生,他是病人,我給他治療,沒什麽好‘對不起’的。”
“尹州,”周離榛出聲打斷他,提醒也更直白了,“你是名專業的精神科醫生,千萬別把自己‘先生’的身份代入過深,從而影響自己的專業判斷。”
周離榛的話讓尹州身體一震,手裏那根煙快被他捏碎了。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對着周離榛扯了扯嘴角:“謝謝周醫生提醒,我是名醫生,我會讓自己保持清醒的。”
周離榛轉身回病房的時候,又在心裏說,他又有什麽資格說尹州呢?
還不到午休結束的時間,季厭已經醒了,坐在床上正在發呆,頭頂幾根呆毛立着,人看着懵懵的。
季厭臉上是異常的潮紅,張着嘴在呼吸,胸口起伏得有點厲害。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現在還不是夜裏,大中午的季厭在做白日夢。
雨季是潮濕的,季厭的夢也是潮濕的。
季厭是個正常的男人,青春期發育時晚上常做的那些帶着細節劇情跟情愫的夢,突然在這個中午把他淹了個透。
或許是因為樂谷冬問他喜歡什麽紅色,又或許是因為周離榛的那句試探。
季厭夢到了自己跟周離榛的婚禮,婚禮場景真實的好像那并不是一場夢。
他跟周離榛穿着同色西裝,胸口都別着“新郎”花,耳邊滿滿親朋好友的祝福,鋪滿鮮花的長廊,他挽着周離榛的手臂慢慢走在中央,背景音樂是結婚進行曲。
細節清清楚楚,夢裏的花香跟周離榛身上的味道也清清楚楚。
夢裏婚禮結束,就是洞房。
婚房是在910,季厭躺在周離榛定制的床墊上,定制床墊躺上去真的很舒服,舒服到他想躺一輩子不起來。
910的床很大很大,他可以在上面自由打滾。
但洞房怎麽可能是他一個人?他滾着滾着就滾進一個火熱的胸膛裏。
周離榛手臂一張,把他緊緊箍住。
兩個心跳貼在一起,砰砰砰的跳動聲打碎了季厭身體裏所有的敏感。
那晚他幻想的周離榛的吻在夢裏落下來了,他糾結的問題在夢裏也有了後續答案,緊緊摟着周離榛的脖子。
那個吻太深太重太沉,周離榛帶着他往深不見底的深淵裏陷,他在不停下落裏,還伸了舌頭。
……
季厭還在想那個夢,沒聽到周離榛已經回來了。
周離榛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上低頭去看季厭。
季厭的臉很紅,特別紅,周離榛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不是發燒。
季厭剛做了個春夢,那些層層漣漪還沒褪幹淨,一擡眼被春夢裏的夢中人望着,他反應有些過頭,直接彈跳着站在床上了。
蓋在季厭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周離榛并不是有意去看季厭,但季厭這麽一彈跳,他的視線剛好停在了那裏。
夏天衣服薄,能看出輪廓。
等季厭回神,想撈起被子往腰上蓋住尴尬時,周離榛又剛好坐在被子上,他根本拽不動被子。
季厭又從床上跳下來,彎腰從床底撈出拖鞋穿好,使勁兒往下扯了扯衣擺。
“這沒什麽,”季厭說,“是精神類藥物的副作用,男人吃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藥,會引起那裏的……異常……bo起。”
季厭轉身,又一本正經說:“周醫生你不要大驚小怪,你是專業的精神科醫生,應該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吧?”
周醫生并沒有大驚小怪,他當然也知道精神類藥物的副作用都有什麽。
包括身體內分泌紊亂、性激素分泌異常、肌張力障礙、男性欲望降低,功能異常等等。
想到季厭每天吃的藥,周醫生決定還是順着他的話,眼含笑意點頭說:“我知道,确實是藥物的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