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章 周醫生,我喜歡你

白天見到了路萱跟季成瑞,季厭晚上又做了那個夢。

三樓長廊上,不用的書房,路萱跟陌生男人的争執聲隔着書房門傳出來,夢裏的對話還是模糊的,季厭耳朵裏還塞着兩團棉花。

裏面的對話斷斷續續,圍繞着一筆不小的錢展開,季厭能感覺到,那筆不小的錢又圍繞着另外一個更不可思議的秘密。

男人握有路萱的把柄,沖路萱要錢,但路萱不同意。

是多少錢?是什麽把柄?那人是誰?

季厭還想再仔細聽一聽,夢裏的身體驅使着他往前邁了兩步,腳尖不小心磕在門上,咚一聲驚動了書房裏正在争執的兩人。

書房裏瞬間安靜,季厭轉身想快速離開。

畫面旋轉着切換,季厭下樓,樓梯上碰到季成瑞牽着狗往樓上走。

那條惡犬是路萱養的,站起來能到季厭胸口,又胖又壯還能叫,被特意訓練後只對季厭兇狠。

季厭小時候被狗咬過,一直都有點怕狗,長大了也沒有消除恐懼,他往後退了兩步。

季成瑞不放過捉弄他的機會,牽着狗一步步往上走:“季厭,你怎麽來我家了?”

“這也是我家。”

“你今天回來幹什麽?”

“關你什麽事?”

季成瑞故意撒開手裏的牽狗繩,那條狗呲着牙沖着季厭撲上來,其實那狗不會真的咬人,但季厭就是害怕。

他想躲開,腳腕不小心扭了一下,整個人摔在臺階上。

他下意識去扶樓梯把手,擡頭的同時看見路萱跟一個男人站在樓梯口,路萱的臉在夢裏是清楚的,但男人的臉在夢裏被打了厚厚的一層馬賽克,季厭只能看出他的個子不高,頭發也不多。

戴琳聽到狗叫聲跟季厭的痛哼跑過來看,手腳無措地站在底下,嘴裏喊着“小厭小心”,又讓小少爺把狗繩牽住。

季成瑞抱着胳膊站在下面,嚣張地指揮着惡犬繼續撲季厭。

後面的畫面就是一片混亂,季厭為了躲狗滾下樓梯,天旋地轉,臺階變形扭曲,樓梯口模糊的人影越來越遠,他還撞倒了拍手叫好的季成瑞。

孩子的尖叫,女人的尖叫,還有狗叫聲混雜在一起,折磨着季厭的耳膜。

夢境再次變化,季厭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青面獠牙怪物摁在病床上,尖銳的利爪握着瘆人的針筒,正在往他胳膊裏注射鎮定劑。

季厭拼命想逃,但他的身體被魔鬼禁锢着埋入地下,即将腐爛在這間瘋人院的無人角落裏。

……

季厭是在一陣陣心悸裏醒過來的,一身冷汗,坐着緩了半天才好。

白天他一整天都在九樓,時時刻刻不離周離榛,上午下午的活動時間也沒下去運動。

他需要一個安全的堡壘藏一藏,周離榛就是他此刻的鎮定劑。

周離榛下午給母女三人治療,這次加了輔助性的心理治療。

有助手在,不用季厭記錄,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眼神虛虛的,對着窗外發呆。

母女三人這次都不願意跟周離榛交流,她們三個今天是熱帶雨林裏交纏在一起的藤蔓植物。

周離榛最後給了她們一人一支筆跟一張白紙,讓她們在紙上畫出自己現在的模樣,好在畫畫她們不抗拒,尤其是“自畫像”。

周離榛看季厭拖着腮幫子看窗外,手指還在桌面上随意點着,也給了他一張白紙一支筆,讓他随便畫點兒什麽打發下時間。

“也是給我的測試嗎?”季厭盯着桌上的紙筆。

季厭這段時間也看了一些心理學相關的書,知道其中一項是繪畫心理測試,醫生能通過畫窺探到畫畫人的情緒跟心理,甚至是內心深處隐蔽的秘密。

“房樹人,自畫像,還是塗鴉與夢境?”

季厭眉頭挑着,他不太希望周離榛通過畫去猜測他的心理活動跟情緒,萬一看出他在演戲就不好了。

“不是心理測試,”周離榛看出季厭有些抗拒,把紙筆推給他,“單純看你發呆無聊,給你打發時間用的,你想畫什麽都行。”

只要不是窺探心理活動就行,季厭接過紙筆,想了一會兒才開始在白紙上畫畫。

他小時候學過幾年畫畫,雖然沒堅持下去,但幾筆下去就輕輕松松在畫紙上勾出了大體輪廓。

舞臺占據了畫紙的一半,季厭畫了穿着禮服的自己,握着小提琴站在燈束下在演奏,舞臺上的人物越來越多,指揮七哥,拉大提琴的晁南跟子瑜……

畫完了舞臺跟正在表演中的樂團,季厭又看了半天,怎麽看怎麽覺得少點兒什麽,握着筆懸在半空。

周離榛看了看母女三人正在畫的畫,又來看季厭的,看他一動不動,掌心貼着他的腦後摸了摸。

“怎麽了,在想什麽?”

周離榛身上的味道跟氣息把季厭完全包裹住,季厭想到了,他的畫裏,缺了周離榛。

可是周離榛不是樂團的人,單獨把他畫在舞臺上會很突兀,而他畫的舞臺線條是從畫紙正中間隔開,占比很重,上面是樂團,下面則是一片空白。

季厭快速下筆,在下方空白處離舞臺最近的中央區域,畫了唯一一張觀衆席。

周離榛就坐在唯一的那張觀衆席上,畫裏的他是側影,挺直寬闊的後背,面部輪廓勾出了很多只有細微觀察過才能畫出來的細節,眼鏡片後內窄外寬的雙眼皮微微向上的走向,鼻骨中間那一點點凸起,堅毅的喉結輪廓……

季厭畫裏的唯一觀衆,跟舞臺上的占比一樣用力。

母女三人畫完了“自畫像”,三幅綠油油充滿生機的藤蔓植物落在周離榛手裏。

周離榛找出一個鏡子,對着母女三人,又高高舉起那三幅畫,慢慢引導。

“這是你們剛剛的自畫像,這是鏡子裏的你們,現在仔細觀察鏡子裏的自己跟畫裏的‘自畫像’,我給你們一分鐘的時間,一分鐘後找出不同的地方。”

那一分鐘很漫長,母女三人的表情變化豐富,計時結束,三人看着都很惆悵,也願意開口說話了,對着鏡子搖搖頭,低聲說着“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母女三人分別說了不一樣的地方,周離榛繼續引導。

三人慢慢從藤蔓植物裏抽離,周離榛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現在,你們還記得自己最早的記憶嗎?孩童時期的記憶。”

大女兒先開了口:“我最早的記憶,應該是在我三四歲的時候,我只記得,天空,白雲,糖葫蘆,爸爸,媽媽,汽車鳴笛聲……”

小女兒也跟着開了口:“我的可能,要早一點,在我剛剛學會走路的時候。”

……

季厭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他醒的時候并不在310病房裏,而是躺在一張陌生的大床上,窗簾拉着,看不清外面是不是天黑了,房間裏開了一盞小夜燈。

他很久沒睡過這麽舒服的大床了,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既然是做夢,那他可以不用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抱起身上的被子蒙住臉。

被子上的熟悉味道猝不及防竄進鼻腔,猛地刺激着季厭的喉嚨跟肺,一時之間捂得他無法正常呼吸。

幾秒鐘後,季厭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夢裏,也猜出他此刻躺在哪裏。

是周離榛的房間。

被子裏的心跳摻着周離榛身上的味道,讓季厭大腦白了一瞬。

等了一會兒,确定沒人會來掀開他身上的被子,季厭才慢慢放松身體,掀開被子四處看看。

床頭櫃上擺着他編的草葉小兔子,窗臺上是螞蚱蜻蜓,電腦桌上也有。

“周醫生?”

沒人應答。

“周離榛,你在嗎?”

還是沒有人回答。

沒有人,季厭徹底放開了,繼續躺在床上打滾。

他之前還想象過,定制的床墊睡起來到底是什麽感覺。

現在知道了。

是真的很舒服。

季厭用力張開手臂,還擺動着劃了幾下,他想好好再感受一下身下的床墊。

心裏還想,回頭跟周離榛要個床墊商家的聯系方式,等他以後離開這個鬼地方,也要定制一張這麽舒服的床墊。

“醒了?”門突然被打開,周離榛進來了。

季厭蹭一下坐起來,喘着粗氣看向門口:“周醫生,你回來了。”

“今晚尹州有事,讓我替他值個夜班,”周離榛走進來,站在床邊,“睡好了嗎?”

“睡好了,現在幾點了?”

“八點多了。”

“我還沒吃藥。”

周離榛從床頭拿出一粒白色藥,又給他倒了杯水:“是我從護士那裏拿來的,現在吃也可以。”

季厭吃了藥,反正已經過了必須回病房的時間,既然沒人來喊他,那就說明周離榛已經搞定了一切。

他試探着說:“下午睡太多了,不困,不想回病房。”

周離榛順着他:“那就跟我一起去值班室吧。”

值班室不大,推門進去就是辦公桌,旁邊的布簾後是治療床,敞開的小門連着休息室。

周離榛坐在電腦後,繼續整理白天的治療記錄跟病歷,季厭坐在他對面,拿了本書看。

是專業的精神科書籍,晦澀難懂,季厭翻了兩頁就合上了。

“我下午,怎麽睡在你床上?”季厭想問半天了。

“你畫完畫趴在桌上睡着了,”周離榛噼裏啪啦打字,間隙擡頭看看季厭,“後來我就抱你去了我房間。”

聽到周離榛那麽自然地說是抱他過去的,季厭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也忽略了胸膛裏漏了半拍的心跳。

“那,我畫的畫呢?”

“被我收起來了。”

兩個人沉默,值班室裏安靜了一會兒。

季厭憋不住,又想跟周離榛聊天,他想起下午周離榛給母女三人的治療,問他:“我下午聽你問她們最早的記憶,周醫生想不想聽聽我最早的記憶?”

周離榛記錄完病歷信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專心回答季厭:“你願意說,我認真聽。”

季厭微微坐直了身體:“在這之前,我能問周醫生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你覺得人類的大腦,最早的記憶可以追溯到什麽時期?”

“人類在嬰幼兒時期會有兒童健忘症,往往記得的都是一些短暫的碎片化記憶,根據腦科學的研究,平均而言人類最早的記憶可以追溯到2歲左右……但最早的記憶也是流動性的,跟是否在某個時間段被人詢問,是否被反複詢問,詢問的時間跟詢問方式都有關系,涉及到這些更細節的問題,就比較複雜了,不确定性也更多……”

腦科學方面的東西季厭不懂,他只想給周離榛講故事。

“我不确定那是我的夢境還是我最早的記憶,但我更傾向于那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你也可以把我說的當成故事。”

周離榛笑下了:“好,我聽聽你的故事。”

季厭兩只胳膊交疊着放在桌子上,身體往前傾了傾,雖然隔着桌子,但離周離榛更近了。

“我剛出生的那段時間,我媽帶着我住在老城區的平房裏,平房帶個不大的小院兒,正對窗口的院子裏種了一棵櫻桃樹,對當時的我來說,那棵櫻桃樹非常高非常大,枝繁葉茂的,我得仰頭看才行。”

“那應該是在我7個月大的時候,因為我長到八個月,季林風又給了我媽一筆錢,我媽就帶着我搬到了熱鬧的市區高樓裏。”

“我記得,窗口的櫻桃樹上歇着一只沒有翅膀的藍鳥,藍鳥通體湛藍,比天空還藍,藍色羽毛在陽光下會發光,很美,很迷人。”

“我總會夢到櫻桃樹跟藍鳥,成年之後也會做那樣的夢,後來有一天,藍鳥在我夢裏變成了一個男人。”

周離榛在這裏打斷他:“變成了什麽男人?”

季厭看着周離榛,視線深深的:“那個男人很像周醫生……”

周離榛身體動了動,鏡片在頭頂燈下閃動着光點。

季厭一時琢磨不透周離榛在想什麽,又補充:“我說這些,你不要把我當成是神經病,你就當我是講故事。”

周離榛毫不猶豫:“我信你的故事。”

季厭:“真的嗎?”

“信,真的。”

其實不管季厭說什麽,周離榛都信。

他來安康醫院之前,已經預想了各種關于季厭病情的可能性,包括了最壞的結果。

季厭病得很重,認知異常,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有暴力傾向,甚至帶上了犯罪人格。

但不管惡劣到了何種程度,他都不會放棄。

現實是他的所有擔憂都不成問題,他所想的最壞結果也不存在。

只是一個奇怪的夢而已,又有什麽呢?況且那還是個能勾他心魄的夢。

他巴不得季厭說的是真的。

季厭總夢到的藍鳥,變成了總夢到他。

周離榛沒再說話,只是看着季厭,眼底像有火海在蕩,洶湧又深邃。

季厭被周離榛的眼睛燙了個正着,鬼使神差地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周離榛身邊,慢慢蹲了下去。

剛剛他睡過周離榛的床,身上還沾着周離榛的味道,晚上的病房還算安靜,值班室裏無人打擾,氛圍再好不過。

他的計劃該到下一步了。

季厭單膝跪在地板上,臉也慢慢低下去,閉上眼枕着周離榛大腿,臉頰隔着白大褂蹭了蹭。

“周醫生,你知道嗎?我想做的事太多太多。”

周離榛渾身滾燙,手搭在季厭頸後,一下下捏着他脖子後的軟肉:“你想做什麽?”

“我想離開這裏,想要自由,想要正常生活。”

“我也想要定制的床墊,你的床睡起來很舒服。”

“我想重回樂團,重回舞臺。”

“我還想你能去看我的世界巡演,維也納,盧森堡,赫爾辛基,紐約,倫敦,東京……”

季厭的臉頰又在周離榛腿上蹭了蹭,穩住呼吸後擡起頭,濕紅的眼底只映着一個人。

“周醫生,我愛那棵櫻桃樹,我愛那只藍鳥,我也愛藍鳥變成的那個男人……”

周離榛的身體好像動了,眼神好像也變了,但把計劃推着往前的季厭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判斷。

“可能現在說愛為時過早。”

季厭又改了口,怕此刻說出口的愛太過輕浮。

事實不是輕浮,而是沉重到季厭無法承接,此刻他的身體輕飄飄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空茫茫的白。

仿佛置身在一片無法自控的新世界裏,那個新世界的一切都是絢爛的,嶄新,盛大。

讓他甘願沉溺。

但新世界也脆弱,搖搖欲墜,好像随時都會傾塌,土崩瓦解,塵煙四起。

在那個會讓人沉溺失控的新世界坍塌之前,季厭捧着跳動的心髒,說着最熱烈的告白。

“周醫生,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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