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回到公司,HR在群裏@她和另一個項目組的組長:兩位總監別忘了今天是管培生群面。

夏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鏡子裏的自己臉色煞白。她趕緊把妝補了,把馬尾紮好,又回座位拿了件小西裝套上。

一連聽了三輪,午飯只啃了個三明治,咖啡倒是喝了兩杯。

“還不錯啊這批,挺多都蠻有潛質的,”中場休息,HR笑着放下筆,眼睛飄過夏焰面前的表格時卻一愣,笑容僵在臉上。

28個人,她只圈了倆。還有一個,打了個問號。

“那個……我覺得陳同學還不錯啊。”HR指了指。

“不太自信,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了一大堆自己專業不符之類的話,沒有什麽意義啊。”夏焰皺了皺眉。

“這不是,挺謙遜誠懇的?”

“每個人30秒自我介紹,就像是elevator pitch,字字值千金,你怎麽說服一個投資人願意投錢給你呢?太謙遜就不是美德了。”

“那張同學呢?我感覺無領導小組讨論的時候,他特別踴躍啊。”HR不死心。

“嗯,他很聰明,第一個說話。給大家分好時間,然後負責做記錄最後彙報。通常來說顧前顧後的人都會加印象分。但是……”夏焰手裏拿着簽字筆,一下一下輕輕地轉着,“中間的讨論過程中,他只會不斷問問題:‘大家覺得遇到這個難題,我們怎麽辦呢’,‘那接下來的行動計劃我們怎麽做呢’,‘所以是這樣這樣嗎大家看看對不對’……他只是個發問者,卻不是個問題解決者。這種人很容易是職場老油條,你老感覺他在,卻不知道他實際上貢獻了啥。”

HR不說話了,瞄了瞄另一個事業部的考官。對方輕咳了一下:“那個……我們只是招MT啊,都是初出茅廬的小土豆,不是在招經理……”

夏焰聳聳肩,不答話。

意思是:我不要,您随意。

恰好助理推門,下一波面試的同學進來,氣氛才沒這麽尴尬。

照例是自我介紹,無領導小組讨論和彙報,最後是考官和考生互相問問題。

有個女生站起來問:“請問貴司怎麽看待競争對手T-Game呢?我們有可能把他幹掉嗎?”

問題很犀利,一不小心回答得不好很容易傳出去就是PR事件。

“T-Game是我們非常尊敬的同行,也是我們敦促自己不斷創新和學習的動力之一,只有整個行業繁榮我們才會更繁榮。”

隔壁組的總監回答得滴水不漏,官方模板。

夏焰看着那個提問的女生,對方顯然不是特別買賬。她突然發問:“你知道口香糖銷售這幾年為什麽持續下跌嗎?”

那女生顯然被反問懵了,搖搖頭。

“因為智能手機和移動支付的出現,人們在排隊的時候都在刷手機,少了很多收銀臺附近的沖動消費,也不會在找零的時候順口說不用找了拿條口香糖吧。”

現場的候選人若有所思。

“也許終有一天滅掉你的,永遠不會是你的競争對手,而是消費者行為的變更。也許對于Zeta也好T-Game也好都應該思考一下,是什麽東西會把游戲行業滅掉。”

沒有什麽是亘久不變的,這世上最大的變故往往你想都想不到。職場如此,人生如此。

全天的面試,終于結束了。三四十人,夏焰只留了4個進下一輪面試。HR很無奈,只能繼續搜刮簡歷。

“哎,今天輪到這幾批的孩子真倒黴,碰上了Killer。”茶水間有人竊竊私語。

“太狠了啊,話說傳聞是真的嗎?”

“啥傳聞,說來聽聽?”

“說她特別變态啊,在她手裏的管培生存活率只有三成!”一個女的眉飛色舞。

“哦哦,我還聽過她逼迫懷孕的女員工加班,”另一個男的壓低聲音,咬着牙故弄玄虛,“人家頂着個大肚子幹到破水那一刻,真的太慘了……”

“真的嗎?”那女的咖啡都不喝了,捂着嘴像是吞了蒼蠅。

“真的真的!”突然身後伸過來一個腦袋,刺啦啦的。

“欸你誰啊?”那男人擰頭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男孩子一臉興奮,“你說說看?”

那男生一抹鼻子,滿臉神秘兮兮:“我都跟了她幾個月了,啥我不知道?”

“真的?說來聽聽?”聽的人來了興致,“她是不是就是那種典型的,大齡的、不結婚的、變态的、刻薄的……工!作!狂!”

“何止啊!”

“不止?還有啥還有啥?”

“她坐過的辦公椅都裂開了兩把!打着打着字,電腦屏幕刺啦就着火了!”

“……”

那兩人滞住,然後一人緩緩地說:“小子,你唬我們?你哪個部門的啊?”

那男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大白牙。他迅速揮了揮手裏清晰可見的“錄音中”,轉身大搖大擺離去。

“創新事業部,歐陽辰!”

夜已深,街角昏黃的路燈孤零零地杵着,一只飛蛾繞着它一直在盤旋,撞擊。

小酒館還開着。

“诶,你別喝了,趕緊回去吧。”林瀚在吧臺拍拍微醺的夏焰,搖搖頭,“你天天在這泡到大半夜,我要給我妹念死……”

“老林你做爸爸之後真是越來越啰嗦,”夏焰強撐着,眼底泛起水光,“我今天不困,把這杯喝完。”

我怕我回去,會忍不住又登上去了。

“受不了你了啊,我要先走了,”老林寫了個便簽,回頭招呼一個小妹,“小娟你待會兒幫她打個車,看着她上車啊,別讓她自己走回去了,半路要被誰撿了都不知道……”

“好的,老板。”小娟接過地址,轉身進了內廚。

“诶,這小妹新來的啊?看着眼生。”夏焰扒着桌沿巴巴地問,下額抵着手背,整個人皺成一團。

林瀚嘆了口氣:“我說夏小姐,你昨晚已經問過了。再回答你一次,我多請了個人值晚班,專門伺候你們這些喝多了的主。我老了,跟你們耗不起。”

“哦,是哦……”

他搖搖頭,脫下圍裙準備離去。

門口的風鈴忽然叮當作響,有人推門進來。

“你好。”

一把清冷的聲音響起,像是夜裏的涼水淌過。

不知怎的,喝了酒渾身燥熱的夏焰,竟打了個激靈。

她迷蒙中轉過頭去,偏偏腦袋很重,在胳膊上枕着便起不來。碎發遮了眼,她也擡不動手去撥開,微睜着眼在淩亂的發絲間望過去。

是一個很高很瘦的身影,一身黑衣黑褲,戴着黑色口罩。琉璃燈在側,将他側影映在牆上,像一株颀長而挺拔的白楊。

“我傍晚的時候來過,你們有撿到一條銀色項鏈嗎?”那人緩緩走過來立在她身邊,對着吧臺那邊問。

“項鏈?”老林摸摸頭回想,“沒看到。”

“這樣……那如果有撿到麻煩通知我,”他似是有點失望,繼而從包裏掏出一個筆記本,撕下一頁,寫下手機號遞過去,正欲轉身,又補了一句,“上面的墜子是一個長命鎖。”

老林接過,點點頭。

“謝謝。”

那人側身,眼睛正正對上夏焰。

琉璃燈在他頭頂灑下一片光暈,彩色的光斑落在純黑的口罩上。縱是遮了半張臉,卻也難掩鼻子英挺,燈光下的皮膚發白,而他眼神清冷,眉宇疏離,茶褐色的瞳孔裏沒有一絲波瀾,也似乎沒有焦點。

只一瞬,他的眸光漠然地掠過碎發掩面的她,轉身離去。

小酒館裏又恢複安靜,只有內廚偶爾傳來碗碟輕放的響聲。

老林看了一眼桌旁神情呆滞的夏焰,搖搖頭走出門。

夏焰的酒勁褪掉大半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一點半。小酒館裏除了她還坐着倆男的在喝着燒酒,一個邊喝邊拍着對方叫兄弟,然後含含糊糊地說着什麽幾百萬投資靠你了,另一個滿臉通紅,哼哼着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兄弟身上。

夏焰只覺得他倆吵,仰頭吞了半杯涼水,抄起包包往外走。

走到路邊,擡手就是一輛車。剛把自己扔進去,門還沒關,酒館的小妹急急地推門小跑出來。

“夏小姐,你還好嗎?”她微微喘着,拿着便利貼跟司機對了對地址,确定夏焰還是清醒着的,才暗暗吐了口氣。

“小娟是嗎?”夏焰在車窗探出頭來,雙手扒着窗沿慢慢地說,“老林請了你,真是靠譜啊。”

小妹被誇得一愣,突然又想起了什麽,趕忙把手往前一伸:“夏小姐您的項鏈!”

嗯?

夏焰頭重得不行,手心裏莫名被塞進來一件涼涼的物什,硬硬地抵着掌紋。

“我在您坐着的椅子腳那找到的,”小妹笑笑,露出好看的牙齒,“夏小姐您可拿好了,這麽重要的東西可別再丢了。”

等會兒……

“師傅勞煩您了,別開太快了,注意安全。”小妹跟司機招招手,又向着車裏的夏焰微微點了點頭。

車緩緩啓動,車窗也慢慢地搖了上來。

“不是……”夏焰只覺得頭大,可是舌頭更大,半響吐不出一個字來,“不是我的……”

車不疾不徐地駛出大街,裏頭冷氣開得很足,夏焰扶着額攏了攏領口。

那純銀墜子,是個長命鎖。

手一翻,鏈子勾住中指,在指縫長長地垂下來,那長命鎖上下彈了彈,在底部轉着圈圈。

向左,又向右,終是慢下來。

銀色的鎖上一面是麒麟,周圍有着繁複的花紋,一面則刻着字。和一般刻着“長命百歲”、“福壽萬年”不一樣,上面只有兩個字。

長庚。

夏焰無聲地笑了笑,搖搖頭,這年頭,還有這麽大個人戴着長命鎖啊,等下次再去酒館的時候還給老林吧。

搖下車窗,夏夜的濕熱如同浪一般灌進來,探頭出去看看天,一顆星星也沒有。茂密的樹影斜斜地映在車窗上,緩緩地在她捧着銀鏈子的掌中移動,疎疎密密,斑駁如網。一下明一下暗,光影打在那銀鎖的刻字上。

長庚,長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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