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曾經有人跟夏焰說,你真是個笨蛋啊。

她以前不以為意,權當這是親密關系的一種愛稱而已。

可是此時此刻,她站在這裏,覺得自己徹頭徹尾真是個笨蛋啊。

夏焰低頭看了看手機再次确認了一回地址,再不可置信地仰頭望着一個檀木邊框的白色牌匾,上面用墨黑色的楷書蒼勁有力寫着四個大字。

懷遠紮作。

這是個祭祀紙紮作坊。

确切地說,這一帶都是。而懷遠紮作開在街尾,跟前面紮堆的祭祀品作坊隔了一段距離,自己獨立圍了一小方院子,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已經過了掃墓季節了,今天也不是初一十五,整條街人跡稀少,有點冷清。

夏焰瞪着這一條街那一堆堆的金元寶和紙別墅,背脊一陣發寒。

她感覺自己被坑了。

“姐姐,你找誰?”身後突然有個沙啞含混的聲音,像咬着什麽。

夏焰轉身,一個穿着藍色短袖T恤的小男孩叼着棒棒糖倚在樹幹上,雙手故作老成地插着褲袋。穿着高幫球鞋踩着顆碎石,鞋底嘶啦嘶啦地滾着地面。

她有點頭大,這跟她設想的見面情景完全不一樣,一時不知道該對一個小屁孩說自己找誰。

“你找顧師傅嗎?”那男孩目光炯炯,棒棒糖咬得咯咯作響。

Mars Gu。

原來,是姓顧。

原來,還真是這裏。

“嗯。”夏焰順勢點頭。

“小顧還是老顧啊?”

夏焰一愣,怎麽還有倆……她清了清嗓子,硬着頭皮二選一:“小顧師傅。”

“跟我來,”小男孩歪歪頭,腳尖在地面一蹭,那碎石滴溜溜滾到一邊,跌進排水溝裏。他沒有看着她,卻朝她腳下微微一咧嘴,咬着棒棒糖棍無聲地笑了笑,轉身去帶路。

她分明看他在對着她腳下,打了個空氣招呼。

嗨,狗狗。

夏焰整個人滞住,脖頸在炎熱的午後仿佛結了一層寒冰。

“小顧師傅,有人找!”那男孩已經進了院子,高聲嚷嚷起來。又回身看了看夏焰,見她立在原地沒動,不禁挑了挑眉,那神情分明是在嘲笑:姐姐好膽小。

夏焰今天穿着白色連衣裙,把頭發放下堪堪耷在肩頭顯溫柔。這時卻只覺得頭發礙事,溫柔不要也罷。她将托特包往肩上一挂,順勢将腕間皮筋捋下,将原本垂下來的長發信手紮了個馬尾,向兩頭一扯束緊,然後快步跟上。

明明知道是激将,卻就是管用。

她穿過院子進了門,裏面是一幢很古樸的老式房子,青磚石腳,矮腳吊扇門開着,裏面亮堂堂的,東西繁多卻擺放得很有條理。她小心翼翼地往裏屋走,生怕碰到了什麽東西。左邊牆上懸挂着一輛老式自行車,坐墊烏黑發亮,輪胎上的鋼絲在透窗而入的斜陽下泛着銀光;右手桌面擺着很多舊時可見的用品,收音機、撥盤電話、紅白游戲機,前方的立櫃裏還擺放着各種酒,有軒尼詩、馬天尼、唐培裏侬,還有中式的泸州老窖、茅臺五糧液,甚至還有幾個小小的中式酒壇子……

夏焰仿佛進入了一個多維時空,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這些,都是用紙紮的嗎?似乎跟她印象中的紙人紙馬紙花圈不太一樣呢。

“嘿,你找我?”

有人低着頭掀起門簾出來,脆生生地打招呼。白T恤束在腰間,緊身牛仔短褲配一雙中筒馬丁靴襯得雙腿修長。

夏焰一愣。

Mars是個女生?

“咦,”女生一頭短發利索,歪着頭勾勾嘴角,慢悠悠地在一旁的竹椅坐下來,饒有興致地看着夏焰,“看你這表情,應該不是找我的。”

夏焰迎上去:“你好,我是來自Zeta Entertainment的夏焰,我找Mars。”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按亞瑟教授給的電話打過去,對方讓我來這個地址。”

“土豆哥死定了啊。”那女生小小聲嘟囔了一句,扭頭朝裏頭喊:“老顧,找你的!”

轉頭對夏焰莞爾一笑:“我是顧玥,是懷遠紮作的二當家,我是你們游戲的忠粉哦。”見裏頭的人沒動靜,她又不耐煩地喊了一句:“哥,有客人!”

簾子內傳來緩緩的腳步聲,夏焰不由得直起身,将包包的提帶往肩膀裏頭推了推。

一雙修長的手分開門簾,一個男子挺拔的身影探出,徐徐走過來。他戴着無框眼鏡,鼻梁挺立,面容清俊沉靜。一身灰白短襯衣,挂着深棕色工作圍裙,腕間有紫檀佛珠手串,手裏還拿着幾根竹篾。

擡眼望向夏焰的剎那,眉毛微蹙了一下,但不過一瞬,茶褐色的眼眸恢複清冷,眉目疏離。

他心下了然,這哪是什麽尋常客人。

只是怎麽,這麽巧。

“有事?”

夏焰迎上去,伸出右手:“Mars你好,我是Zeta Entertainment的運營總監夏焰。這次冒昧過來,是希望你能給我們一點時間介紹一下新的項目Horae,看看我們有沒有合作的機會。”

她伸了手,可他沒有回應。

夏焰的目光循着他而去,最後定格在無框鏡片內的瞳孔,似乎要将他淺散的眼神牢牢鎖住。

這雙茶褐色眼睛,她好像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怎麽也想不起來。

她依舊伸着手,補了一句:“不知亞瑟教授是否事先跟你提起過Horae?”

他被她盯着,便也不躲,将右手的竹篾換到左手,伸過去握了握她的,只輕輕一下便放開。

她手心熾熱,有點燙。

“教授提過的,”他老實回答,語氣沒有波瀾,仿佛事不關己,“但我沒興趣。”

“想必也是,”她好像早料到他會這樣說,并不窘。章堯說亞瑟教授手裏有幾個商業項目請他出山,他都興致缺缺,情願偶爾無償做咨詢,也不願挂個頭銜正式入局。想必做顧問也不過是不想拂了伯樂面子,實則還是不想參與。

要跟這種怪咖談合作,急不得。

“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你聽我講一次,再拒絕我也不遲。”

他并不聽她纏,目光漸漸越過她的頭頂,看向遠處。夏焰後退,只想将他的目光抓回來。而他卻徑直從身邊走過,棉布襯衣的袖子擦過她的肩頭,帶起細小的風輕輕撩起她耳邊的碎發。

這個人,還真是沒禮貌啊。

卻聽他在身後喚了一聲:“陳阿姨,您找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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