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三姑是如何把個活姑娘帶到霍英雄面前的,至今為止依然是個謎,包括三姑本人也不能解,因為她當時是病急亂投醫,四面八方的托了無數媒婆幫忙。末了媒婆之一将一對兄妹帶到了她的面前,說這一對孩子乃是吉林人氏,家在農村,窮得生疼。現在哥哥到了成婚年齡,妹妹也滿了十八。為了給哥哥籌備彩禮錢,妹妹願意遠嫁,并且不挑剔,只要對方是個肯出錢的正經男人就行。

三姑盤問了哥哥,又審視了妹妹,沒找出什麽纰漏,就把霍英雄也叫了來,算是雙方相親。霍英雄在家騷動許久,如今一聽三姑真給自己找了個對象,立刻抛卻滿懷愁緒,梳洗打扮之後便登場亮了相。要論相貌,他是無可挑剔的,再看女方,是個順順溜溜的苗條身材,略有一點秀婷的風格,整體呈流線型,但比秀婷多了一對胸,臉蛋也很白,堪稱是細皮嫩肉,又剪着個利利索索的波波頭,看着并無山村妹子的土氣。兩人面紅耳赤的搭了幾句話,霍英雄是語無倫次了,妹子也是嘤嘤嗡嗡的低言慢語,不肯大方說話。及至相親結束,兄妹二人相伴着回招待所了,三姑眼巴巴的觀察着侄子的表情:“細眉俏眼的,是不是不難看?”

霍英雄實心實意的點了點頭,同時羞得臉紅脖子粗:“長得順眼就行,主要是看人品——不難看。”

三姑得了這句評語,心中大喜,立刻直奔主題,奔去招待所開始和兄妹二人讨價還價。哥哥本是一口咬定,必要十萬彩禮方罷,然而三姑算了一筆賬,發現霍家除了每年的房租算是一筆進賬之外,其餘收入一概沒有,房租也是随進随花,毫無積蓄可言。霍大帥應該是藏有一筆私房錢,但是憑着他對英雄的感情,如今絕不會輕易的拿出來。三姑本人倒是個富婆,可家裏還有兩個女兒,全都非常富有經濟頭腦,若知道她出錢給侄子成家,想必也是不能同意。思來想去的,她一口就把價格砍到了五萬。五萬塊錢,在本地連個媳婦毛都娶不來,但三姑沒有辦法,只能硬着頭皮這麽幹下去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兄妹之中的兄在深表不滿之餘,居然也同意了。

在三姑和哥哥講價期間,霍英雄和那妹妹出去逛了一次街。霍英雄活了二十四年,一直忙着考大學,苦修一般不近女色,如今終于近了,卻又手足無措,只按照他三姑的囑咐,在商場裏給那妹妹買了一件上衣,并且請對方吃了一頓飯,唯一的收獲是知道對方名叫萌萌,名字是不錯的,可惜又姓茍。

分別之時,他大着膽子握了對方的手,萌萌一聲不吭的把手抽出來,他沒敢追着再握,一顆心同時在腔子裏怦怦亂跳,跳得他汗都出來了。

三姑把霍家細細的篩了一遍,同時從棋牌室中抓出霍大帥,硬是無中生有的榨出了四萬塊錢,自己又偷着添了一萬。湊足了五萬塊錢交給了哥哥,她随即就開始準備婚禮。霍英雄總感覺婚禮是個漫長而又繁瑣的過程,如今見了他三姑的斬截利落,就有些心虛:“三姑,給完錢就結婚,咱們這不算是買賣人口吧?”

三姑被他問得哭笑不得:“就算是買賣人口,也是他們自己願意!反正不能讓他們帶着錢走,就算不辦婚禮,也得把姑娘留下來。要不他們回頭沒影兒了,咱還上吉林找他們去?再說吉林那麽大個地方,誰知道他們那個村在哪兒呀!”

霍家的名聲太糟糕,屬于本地的奇葩之家,三姑又是很有自知之明,故而并不大操大辦,只在飯店訂了一個小廳,僅給有限的幾位親戚下了喜帖。萌萌的身份證擺在那裏,的确是剛滿十八歲,未到法定結婚年齡,正好随了本地風俗,先結婚後領證。萌萌因為只值五萬塊錢,所以待遇全部從簡,婚紗也沒有,戒指是現從鎮上金店買的,是只光禿禿的金戒指,毫無款式可言。霍英雄始終沒找到和萌萌獨處的機會,但是感覺自己已經愛上了她,并且心裏十分愧疚,決心将來好好做一番事業,掙錢給她買一枚大鑽戒。

喜宴開在了下午時分,傍晚也就散了。三姑累得将要癱倒,忙忙的想要回家休息。新娘的哥哥在吃過一肚子酒肉之後,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霍英雄帶着萌萌回了家,因為兩人還是沒什麽感情基礎,所以到家之後相對無言,唯有看電視。霍英雄心急火燎的等着天黑入洞房,然而好容易盼到天黑了,萌萌卻是起身走去打開冰箱看了看,同時低聲問道:“沒有飲料呀?”

然後她回頭對着霍英雄說道:“我下樓買瓶可樂去。”

霍英雄立刻站起了身:“我給你買。”

萌萌低頭走到了門口,自顧自的趿上了一雙新拖鞋:“不用你,樓下就有超市,路又不遠。”

霍英雄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忽然上前幾大步,從褲兜裏掏出了幾張鈔票:“給你錢。”

萌萌不看他,接過錢就轉身推門走了。

霍英雄雙手插兜,在電視機前踱來踱去,同時忍不住的要微笑。微笑了足有十分鐘,他擡頭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心想萌萌怎麽還不回來?

現在他已經很有了做丈夫的自覺,所以拿了鑰匙穿了鞋,出門下樓要去接萌萌。小區內的路燈一貫是隔着老遠才亮一盞,他摸着黑先去了超市,沒找到人。這一段路還沒有讓人走失的道理,所以霍英雄在疑惑之餘,開始一邊叫喊,一邊沿着水泥路往小區門口走。

走過一條小街之後,他在稀疏的人群之中發現了萌萌的背影。又驚又喜的邁開大步,他高聲喚道:“萌萌,你走錯啦!家在這邊兒呢!”

話音落下,萌萌頭也不回的開始跑。

這回即便是純情如霍英雄,也覺察出了不對勁。他腿長步大,一陣狂奔之後便伸手抓住了萌萌的胳膊。而萌萌驚慌的回了身,開始亂踢亂打的掙紮。霍英雄不肯還手,只是抓着她左躲右閃,然而在擡手去擋對方的拳頭之時,他一不留神杵到了對方的左胸,路燈之下看的分明,那胸在一擊之下,竟是赫然凹了進去!

這一情景可真是震驚了霍英雄。他不假思索的對着右胸又戳了一指頭,結果右胸也陷成了個坑。萌萌趁着他目瞪口呆,猛的抽了胳膊就又要逃。霍英雄下意識的伸手一抓,正好抓到了她的波波頭。波波頭順勢而落,露出了萌萌一腦袋短頭發。這回萌萌顯然是吓壞了,“嗷”的叫了一聲,聲音低沉,分明是個男孩的嗓子。

霍英雄抓着假發,如被雷劈,而圍觀群衆看到這裏,情不自禁,也和他一起崩潰了。

霍英雄結婚之時,因為低調,所以幾乎無人知曉;如今霍英雄“離婚”,卻是鬧得幾乎上了新聞報紙。三姑聞訊趕來,揪住萌萌好一頓審問。萌萌吓得連哭帶嚎,不敢不坦白交待——他的确是為了騙錢而來的,哥哥不是他親哥哥,是他的發小兒,他也不是十八歲,身份證是假的,他都二十三了,讀完野雞大學之後找不到工作,才被他發小兒蠱惑着犯了罪。倆人說好了今夜在長途汽車站彙合,帶着錢先去哈爾濱。

三姑聽聞此言,立刻派三姑夫去長途汽車站抓人,然而三姑夫帶着人趕去汽車站一看,根本連個人影兒都沒瞧見。當着三姑的面,霍英雄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悲是憤,只指着鼻子問萌萌:“你說你到底是誰?你不能騙我一場,一句真話都沒有。”

萌萌今天化了妝,胸前兩個海綿假胸還癟着,哭得滿臉花花綠綠,人也是東倒西歪:“嗚……我是萌萌呀。”

霍英雄聽聞此言,氣得扭頭對着他三姑嚷道:“三姑你看看,都到這時候了,他還跟我賣萌!”

萌萌吓得忍住了眼淚,蹲在地上擡頭看他:“真叫萌萌,茍萌萌。”

三姑怒火萬丈的吼道:“揍他個小兔崽子!”

霍英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拳頭,又看了看小鬼似的茍萌萌,末了仰天長嘆一聲,他悻悻的搖了頭:“算了,不揍了,畢竟愛過。”

三姑自诩火眼金睛,然而在小陰溝裏翻了船,不由得自怨自艾。帶着錢的騙子已經跑了,沒帶錢的騙子不好處置,然而這善後的工作,又是非她做不可。霍家這回真是大大的鬧了一次笑話,不但轟動了方圓二十裏,甚至招來了晚報記者。

霍英雄不管三姑如何處置茍萌萌,只自顧自的愁苦出了一嘴大火泡,嗓子啞得話都說不出。他二姐霍秀婷後知後覺的趕了回來,見三弟已經愁苦得沒了人樣,便将一枚鑰匙遞給了他:“我可能要去天津長住,哈爾濱的房子我租了一年,明年夏天才到期。你要是覺得在家裏實在呆不住了,就上我那房子裏住幾個月去!”

霍秀婷自從中學畢業之後,就一直是在哈爾濱自謀生路,到底是在幹什麽事業,她自己不說,別人也問不出來,幸好她像個型男似的,所以不至于被人猜測是失了足。

霍英雄望着他二姐,只覺心裏藏着千言萬語,想要說,卻又無從說起。伸手接了那枚鑰匙,他低頭抿了抿嘴唇上的火泡,決定離開家鄉,給自己換換風水。

在這年的八月份,霍英雄孤身一人坐上長途汽車,生平第一次出了遠門。他是無牽無挂的人,也沒什麽財産可惦念,只帶上了高中時用過的雙肩背包,背包中放着兩身內衣褲,三雙襪子,以及他喝剩下的半罐高樂高。

事到如今,他對學業和愛情全絕望了,家裏僅有的流動資金,也被騙子騙光了。他感覺自己活了二十四歲,一無所有,一敗塗地,就剩了個帥,還沒人識貨。

霍英雄抵達哈爾濱後,按照地址一路尋覓,順順利利的入住進了他二姐的出租屋。這回因為周遭都是陌生人,無人知曉他那漫長的黑歷史,所以他像重新投胎了一回似的,不但過了幾天清清靜靜的好日子,甚至還在家門口結識了幾個朋友。

好日子過了剛滿一個月,這日清晨,他照例灑掃了一番,又将面包果醬以及一杯滾燙的高樂高放到餐桌上。打開電腦播放了《新白娘子傳奇》,他很惬意的坐在了餐桌前,在親切的背景音樂中開始享用早餐。

正當此時,屋內有神降臨,正是饑餓的施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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