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等沈君緣再次醒來時,他已經回到了顧延山的家裏。
身上的衣服被換成了睡衣,卧室的窗簾也被拉上,整個房間很昏暗。
沈君緣躺在床上,偏着頭看向門外。
卧室的門留了一條縫,微黃的燈光從中溜到到昏暗的卧室,讓沈君緣不禁眯起眼睛。
他透過那條縫看見顧延山背對他站着,好像在和什麽人說話。
睡太久的沈君緣連聽覺都變得遲鈍起來,他費力撐起身子,想要聽顧延山在說什麽。
可他渾身沒勁,掙紮了半天無果,只好重新躺回床上。
他望着天花板,從顧延山的只言片語中得知信息。
什麽藥,什麽療程,大概跟他的病有關吧。
沈君緣翻了個身,把頭埋在被子裏。
他忘記今天上午發生的事,只知道他被顧延山帶到公司,然後在那個沙發上睡着了,再醒來就發現他已經回到這兒了。
很奇怪。
再不濟他只是做了個噩夢,怎麽會不記得之後發生的事呢?
沈君緣擰眉,覺得頭愈發疼了。
他想起他早上答應陳思冉和她一起吃飯的,看這情況是自己要放她鴿子了。
過了一會兒,顧延山推門進來,走到床邊.俯.身.看沈君緣有沒有醒。
“延山哥,”沈君緣擡起頭,自下而上看着顧延山模糊的輪廓,“我是不是病的很嚴重?”
“沒有,不嚴重。”
顧延山坐在床邊替他整理被子。
可是他在有意躲避話題。
“睡了這麽久餓不餓?陳思冉給我發消息讓我們去吃飯。”
他到衣櫃裏拿了幾件沈君緣的衣服遞給他,離開卧室之前突然回頭說:“可以不要忘了我嗎?”
沈君緣正在穿毛衣,露出一雙眼睛疑惑看着他:“什麽?”
顧延山一頓,收回視線:“……沒事。”
說完就關了卧室的門,到客廳裏等他。
之後沈君緣拿到手機的時候才知道現在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外面的天都黑了。
顧延山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漆黑的天空,以為他不想出去,于是說改天再約陳思冉出來吃飯也行。
沈君緣不再看窗外了,低着頭搖了搖,意思是他要去。
之後怎麽見到陳思冉的,怎麽吃完那頓飯的,又怎麽回來的,沈君緣統統不記得了。
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好像出現了問題,甚至有時記不得自己的名字是什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有一次顧延山下班回來時,沈君緣剛好發病,一個蜷縮在沙發旁邊發抖哭泣。
顧延山一靠近他,他便會抱頭痛哭。
等他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顧延山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
沈君緣答非所問,小聲問他是誰,自己又是誰。
可這些在他恢複正常後都不記得了。
沈君緣對此感到很絕望,無論是大量記憶空白帶來的恐慌,還是他在得知自己發病給其他人造成的痛苦,都會壓倒他最後一根稻草。
他祈求顧延山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說他不值得這麽做。
可顧延山只會流淚,然後吻住他的唇。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沈君緣意識昏沉,躺在床上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顧延山幫他.清.理.身.體.後也在洗好澡後拿着毛巾擦拭頭,背對着光站在床邊垂眼看他。
沈君緣等不到他的回答也不生氣。他把頭往枕頭裏埋了埋,聲音悶悶的。
“沒道理……”
顧延山發現沈君緣自從病了之後清醒時更像個小孩子一樣,會大笑,會生氣,好像把他們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記了。
沈君緣變胖了,不過不是被他喂胖的。
顧延山聽醫生說,沈君緣是因為長期吃治療的藥物導致的體重增加,沒什麽大問題。
他當然希望沈君緣能多長點肉,但并不希望是通過這種方式。
顧延山知道體重的增加會給沈君緣的身體造成一定傷害,于是在晚飯後他會握着他的手在小區的公園裏散步。
有時也會遇到沈君緣發病,那顧延山就會暫停散步的計劃,在家裏陪他情緒穩定下來。
“他已經出現了軀體化特征。”醫生推了一下眼鏡,看着手裏的報告單皺眉。
“什麽?”
“意思是他病情更嚴重了,要進行脫敏治療。”
“找到他導致抑郁的根源,然後重現。”
“可是……”顧延山說不下去了。
因為導致沈君緣抑郁的根源是他。
他的痛苦全部由他而起,所以的淚因他而流。
“可是什麽?顧總,我覺得你還有很多事沒向我說清楚。”
早在沈君緣第一次進行治療前,顧延山也只是向他簡單交代了情況。在後來的治療中,每當問到關鍵問題,沈君緣也是支支吾吾,避而不答。
如今看到顧延山這樣的反應,醫生就知道他根本就沒向他坦明沈君緣的真實情況。
“說吧,就當是為了病人後面的治療能進行下去。”
顧延山終于迎來了上天對自己的審判。
他坐在昏暗的房間裏,時而崩潰時而流淚,把他對沈君緣做的惡劣的事全部告訴醫生。
北京的雪總會陪伴着這座城市裏的人度過整個冬天。
顧延山即使待在開着暖氣的房間裏也覺得這個世界冷極了。
他站在陽臺看着樓下的環衛工人鏟雪,發現隔壁家的大門上已經貼上了春聯。
新的一年要來了。
沈君緣穿着睡衣從卧室出來,準備到廚房倒杯水喝,卻不巧看見顧延山一直在看他。
他現在很清醒,握着玻璃杯抿了一口。
“延山哥。”
沈君緣臉頰長了不少肉,但看起來更精神了。
顧延山永遠不會忘記他剛找到沈君緣時他的模樣——整個人瘦的像一條竹竿,即使穿着厚重的棉服但只會更顯他身形單薄。他當時拎着一袋子菜,在寒風中脆弱的好像下一秒就會被吹散。
“嗯。”
顧延山回到客廳,到沈君緣面前握住他的手。
并不冷。
顧延山這才放下心,問他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君緣搖搖頭,然後頓住,像是有什麽話要說。
“……嗯?”
“延山哥,能不能……”沈君緣.舔.了.舔.嘴唇,“能不能等過完年我再治療?”
顧延山一愣,因為這是沈君緣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
本來治療就是在年後進行的,但顧延山還是裝作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等沈君緣忍不住要踮起腳親他才點點頭。
顧延山的父母全都在國外,他們在除夕夜的時候打電話過來問候。
“怎麽樣,還适應嗎?”
顧父躺在沙發上,顧母拿着手機到處拍,拍到他的時候就問了這麽一句話。
顧延山嫌他啰嗦:“我就在這兒長大的,有什麽适應不适應的。”
“哎呀你爸就會說這些廢話!”顧母嘴上雖然嫌棄,但還是跟着一起笑。
他們又說了新年快樂之類的話,一直沒有存在感的顧苑突然冒出一句“哥你現在是不是身邊有人”。
顧延山心裏一驚,心想這丫頭怎麽這麽聰明。
顧母一愣,試探問了一句。
顧延山本就沒想藏着掖着,把攝像頭一轉,對準正在聚精會神盯着電視的沈君緣。
“哇,那個哥哥好漂亮!”
顧母:“他是?”
“是沈家人,叫沈君緣。”
顧母面露遲疑:“那……那孩子怎麽辦?”
“媽,我早在檐忱出事前就已經放下他了,所以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顧母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本來怕顧延山放不下沈檐忱,所以故意找人家弟弟來當替身,如今顧延山這麽一說,她才放下心來。
況且據她剛才瞥那孩子一眼,覺得他和沈檐忱長的一點也不像。
“所以你們這是在一起了?”
“沒有,”顧延山本來還很開心的,這麽一問又覺得胸口悶悶的,“他沒答應我。”
顧苑很吃驚:“啊?還有人會拒絕你?老哥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
顧延山要不是礙于沈君緣在這兒,真的恨不得把顧苑從屏幕裏揪出來罵一遍。
沈君緣聽見動靜,回過頭疑惑地叫他:“延山哥?”
“啊——”
顧苑在電話那頭狂叫,說他的聲音怎麽這麽好聽。
顧延山帶着耳機,耳朵都快被她喊聾了。
可是當他摘下耳機把聲音外放那一刻,顧苑極其富有感情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顧延山,我就要這個嫂子,你把他娶回來給我當嫂子!啊啊——”
聽起內容的沈君緣一愣,慌張地看向顧延山。
可此時顧延山耳朵紅極了,臉也紅,估計是羞到了。
他偏過頭躲沈君緣的目光,威脅還在激動的顧苑:“小心回國後揍你!”
顧苑毫不示弱:“有嫂子在你敢揍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