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四周阒靜的街道,偶有打更人敲棒聲從遠處傳來。小瞎子将白日用的木拐杖熟練地栓到腰間,從破爛的粗衣裏摳搜了會。

掏出來完全冷掉的年糕。

硬邦邦的……

咬着他牙疼,不過他嘗出來了是紅豆味的,小瞎子艱難地一點一點吞咽進肚子裏,巴掌大小一下子就吃完了,意猶未盡。

小瞎子咂巴舌,些許懊惱,應該留幾口明早吃的,他對這片地方熟悉,閉着眼都能走,後背起了陣風,抖了抖肩膀想加快步子回到破廟。

剛要扯下後背的拐杖,褲腰帶就被人拽起來。

他整個人像個小雞仔似的被人拎在半空中,腦袋眩暈,胃裏的東西直往喉嚨湧,小瞎子哀嚎:“誰啊?!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應了他的話,他被人扔了下來。摸摸地面,全是枯枝樹葉,小瞎子略顯驚慌,強行壓下來,吼聲道:“我告訴你我爹很厲害的!你要是敢動我,他一定會把你千刀萬剮了!”

一聲嗤笑,芮钰雙手環臂,無所事事地搬塊石頭放在大樹根,靠在那看他鬼哭狼嚎。好一會,鼻涕泡泡都嚷出來了,小瞎子意識到自己還活得好好的。

這人沒打算殺自己。

吓死他了,小瞎子摸摸索索,空着眼東望望西看看,聽着細小的聲音,走到芮钰跟前,籲了口氣,随後盤着腿坐下。

芮钰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淚水糊滿臉,簡直沒眼看。小瞎子都瞎了,才管不上這些,他又伸到衣裳裏頭掏掏撿撿,最後拿出把瓜子,遞過去:“……吃嗎?”

芮钰聞聲垂眸看了眼,沒動。

明明方才還怕得要死,這會倒還讨好上了,真是奇了。她聲音冷冽,好奇道:“……不跑了?”

小瞎子搖頭,“你沒打算殺我,而且……”

“我知道你是誰。”他自顧自嗑起瓜子來,八卦語氣,“你好厲害,竟然能帶着我飛起來。你……是不是來找我出氣的?”

“喏……”他伸出手掌,閉上眼,“給你打讓你消氣總行了吧,你別不高興了。”

手伸得顫巍巍的,虎口還有不明液體,芮钰皺着眉,嫌棄地撚着他袖子扔遠些,“拿走。”懶得廢話,她直道:“誰指使你偷我們東西的?”

“不是偷!”小瞎子想反駁,但是又沒理,只好梗着脖子,聲音很小很小嘟囔:“是借用,借用。”

不問自取是借用?

芮钰冷眼掃過去,想把小孩腦袋掰開看看裏頭裝了什麽狗屁,眼睛看不到的人,其他感官都格外強烈,小瞎子一哆嗦,“我說我全說還不成麽……真兇!”

“就是花樓裏的小娘子托我幫忙呀……”小瞎子樂呵道:“她們整日待在樓裏,沒有特殊情況都不準出去,想買什麽胭脂水粉、小吃零嘴,就只好叫我跑腿啦。”

“嘿嘿,我就是這麽樂于助人,自是沒有不幫的道理。”他說得慷慨大方。

芮钰抽抽嘴角,不留情拆穿道:“……收了多少錢?”

“大哥!庸俗,你真俗氣!”小瞎子應當想甩給她一個不屑的眼神,但奈何眼睛不好使,說完了就嘴角上揚地傻笑。

看來跑腿的活兒能賺不少。

“……哪個小娘子?長什麽樣?”她問。

“大爺!”這下小瞎子應當連眼神都不想給了,他十分無語地站起身,手已經摸着她肩膀,似乎想要湊到她面前,讓她看個清楚,而後指着自己鼻子,質問道:“你面前的是個瞎子啊!你問瞎子別人長什麽樣?!瞎子怎麽知道啊!”

他說得氣呼呼的,若是眼睛還在的話,芮钰想此刻一定是亮閃閃瞪她呢。她難得啞然,輕咳了聲,“……抱歉。”

“哼哼,原諒你了。”小瞎子撇過臉,“以後不準欺負瞎子了。”

“喔。”

芮钰應的不是很走心。

“柳娘……”一蒙面女子從密道悄然出來,屋內靜坐着位婦人,烏發盤起,身姿窈窕,眉目清淡,眼間露出疲倦。

蒙面女子恭敬闡述:“又來了,新的一批。”她的話透着麻木,對這種事情已經處理過很多次,多這一次不多。

但這次她心中猜測會有不同,果然如她所料。婦人端起茶盞,蓋杯發出細微的摩擦聲,沉默半晌,紅唇微起,“暫時先……扣押坊間吧。”

話頭說罷,蒙面女子便不再吭聲了,倒是柳娘先開了口,瞥了她一眼,朝對面椅子示意,“傻站着幹嘛,坐下喝茶。”

“平日裏伺候人還沒站夠是嗎?”這話隐隐斥責,蒙面女子乖覺地坐下,柳娘複又問:“人來了?”

蒙面女子颔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麽,低喚:“柳娘……我覺得時機未到,那幾人無官位在身,無權無勢,恐怕幫不了我們。”

柳娘遙望着窗牖外的天上月,眼中濃烈恨意似有烈火灼燒,她低聲喃喃:“我等不了了,真的等不下去了。”

“不用他們做太多,畜生我自會親手了結。”她早已下定決心,空有副皮囊,內裏早就爛透髒透了,“他們既然有本事來到此處,不追查到底不會罷休的。”

“這樣……就夠了。”她說,“有一線希望就好。”

“屆時東窗事發,你告訴她們……”柳娘輕聲道:“不想卷進來的拿着貼己趁亂跑掉,有家的回家,沒家可回的就雇個車夫去個好地方,開間鋪子,忘卻這些好好活下去,換個活法;若心中無牽挂願意助我一力的話,那就……”

“留在花滿樓,”她悵然道:“陪着我……一起讨個公道。”

蒙面女子摘下面紗,撲騰跪地,捂着嘴淚流不止,哽咽道:“柳娘……”

“好了,多大人還哭上了?茶喝完就早早回去吧。”

這一晃多少歲月?六年了。

一切都該結束了。

蒙面女子趁着夜色尚黑不易被人察覺,即便再有不舍也得離去,臨走前看着窗邊靜坐的背影,悲寂且蕭瑟。

似乎過了好久,人走茶涼,柳娘走到衣櫃前,褪下身上幹淨衣裙,換上了件大紅媚俗的舞衣,裸漏不遮身。

她推開房門,坦蕩地行走在黑夜中,目光無視,脊背挺直。

“快看來了!啧啧啧這身段真他娘帶勁!真想按倒身下好好磋磨……”回廊下守夜小厮直放光,身邊人同樣目光下流,眼睛肆意,推了下,低聲道:“小點聲!不要命了,小心爺挖了你眼睛!”

“怕個屁?你以為騷.娘們多幹淨?聽老爺院裏的仆從說……”原本瞌睡的小厮,将床上的風流趣事講個不停,精神頭都起來了。

屋裏女子嬌笑連連,彈琴的、奏樂的、跳舞的……席上被妓妾圍繞的男人張着嘴巴,來者不拒吃着香。

并沒有因為門開而有停下來的打算。

不知過了多久,溫柔鄉裏的男人扔掉酒壺,酒氣漫天地敞開腿,慵懶地擡起眼看她,招手斥道:“愣着幹什麽?還不滾過來伺候!”

身邊幾位妓女有眼色地相觑,“爺……”

“滾滾滾!”薛钊不耐煩趕走,一把将柳娘拽着跪坐在自己膝蓋下,纖薄的臂彎撞到桌角,又是幾番青紫。她卻不能有絲毫吭聲,因為這樣會引來男人的變本加厲和變态的興奮。

柳娘乖覺地遞上酒杯置于男人唇邊。

“聽老道說又來了一批,”薛钊手上拍了拍染了脂粉的臉蛋,動作輕佻,“處理好了?”

柳娘:“還需調教,先安頓了別處。”

“你是聰明的,柳娘……”薛钊對她的心情複雜,手掐住她裸漏在外的脖頸,湊到耳邊酒氣熏天,道:“事辦得好了才有飯吃,別想耍什麽花招!”

柳娘始終垂眸,不言不語。

薛钊怒火中燒,卡住她下巴擡起來,“你是在恨我嗎?要不是你……”啪一巴掌,柳娘臉被扇到一邊,嬌嫩臉頰迅速張紅落下五指印記,耳後一縷發落下裏,我見猶憐。

“要不是因為你,老子會窩囊地躲這個地方!我告訴你,你那少時夫君為了保住自己官位親手将你棄了,為難你還為他育有一兒一女,哈哈哈……”

“你要找塊石頭撞死老子我還能高看你一眼,為了活命恬不知恥還爬上來老子床……”薛钊高聲笑着,粗暴地扯開她衣衫,手揉着她肚子,自作回味:“什麽時候懷一個,那滋味真讓人難忘啊。”

“那個瞎子有五歲了吧……還活着沒?”男人惡趣味橫生。

柳娘胃裏翻湧作嘔,身子發顫,咬着牙才勉強讓聲音聽着無波無瀾:“奴家不知,大抵早已死在了荒郊野外。”

男人動作發狠,啧啧稱奇,“可惜了。”

“……聽說布政使司派的巡撫這幾日就要到了?”柳娘繃緊身體,指甲陷入床榻間血流不止,從疼痛中保持清醒,她若無其事地轉話題。

男人一頓:“……你怎麽知道?”

柳娘心中一凜,壓下慌張,偏過頭低聲道:“從媛兒姑娘那聽來的。”

薛钊啧聲,只當是女人之間争奇鬥豔的手段,他不屑一顧,醉意上頭,翻身直接躺倒床榻上,随口道:“是啊,來人還不知秉性,宴會上舞曲美姬你來準備,不要出差錯。”

“……好。”柳娘閉上眼,聽到旁邊人酣睡聲,她翻過身,一把鋒利的刀刃直直挨到薛钊的脖頸上。

過了半晌,她理智地收回手,合衣下床,走到偏房泡進浴桶裏,使勁磋磨肮髒的身體,冰涼井水的冷意滲入骨頭縫裏,鑽心鑽肉。

不差這一會,不差這一時半刻。她藏住眼底的恨意,不斷地提醒自己,她要将贏面掙到最大,要痛快,要擊中要害,要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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