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財天在須彌山頂之時,常年只在樹上虛度光陰,養得奇懶無比,并且他這人身蛇尾的形象在天道也是獨一份,身邊連個可做榜樣的同族都沒有,以至于他活了二百五十歲,竟然連路都走不利落。先前他生活在霍英雄家中,房間除去一衛一廚之後,餘下的面積只有二十多平方米,他随便拱拱蹭蹭就能夠走遍全境;後來到了餓鬼道,也因為身體虛弱,在大部分時間裏都是栖身于霍英雄和大列巴的懷中。如今他鬼鬼祟祟的進了走廊,單槍匹馬的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遠征,結果剛扭出了沒有幾十米,就感覺脊椎酸痛,身上明明是有力氣的,然而全都使不到點子上。
一手扶牆略歇了歇,施財天鬧起了倔脾氣,堅決不肯回頭睡覺。雖然力氣全使不到點子上,但他的感官極其敏銳,每一節骨頭和每一枚鱗甲都能活動自如。仰起頭做了個深呼吸,他将尾巴扭曲成了S形,然後從後往前使勁,後半截尾巴施力于粗糙的水泥地面,推了前半截尾巴向前移動。如此扭扭噠噠的又前進了幾十米,施財天在黑暗中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感覺自己走得很是不錯。
石山內部被分成幾大區域,大将軍所在之處已經算是建設完畢的了,阿奢和小将軍等人所在的這一片地方,工程卻是處在收尾之中,至于山後的開發,則正是進行得如火如荼。山體內部走廊無數,複雜如同迷宮一般,有些走廊安裝了幽暗的電燈,影影綽綽的可以照亮道路;有些走廊漆黑一片,連個光點都沒有。施財天在黑走廊中拐了幾個彎之後,無師自通的又換了走法——他把尾巴向後拖了個筆直,從腰往下的骨骼依次運動,帶動腹部扁闊鱗甲起起伏伏。鱗甲如同無形的腳爪一般,随着起伏磨蹭地面,使得施財天可以平平穩穩的向前移動。又由于地面坎坷,并且時常散落着碎石塊和細鋼筋,所以他很周全的翹起了尾巴尖,免得自己再次受傷。
鱗甲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音低而細密,對于凡人來講,簡直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但是施財天擁有一雙兔子耳朵,此刻又是做賊心虛,所以走得戰戰兢兢,生怕讓人察覺到了自己的行跡。屏住呼吸又拐了個彎,他在心中暗暗的得意,因為前方走廊幽深偏僻,一定是霍英雄和大列巴都不曾來過的。自己此次趁機深入勘察一番,明早回去了,也算有了吹噓的資本,讓那兩個混蛋凡人見識見識天神的真本領。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涼風貫通了長走廊,讓施財天瑟縮着摩挲了自己的光胳膊。總這麽凍着也不是長久之計,他打起精神正要提速,哪知前方光芒一閃,正是兩名士兵晃着手電筒拐了過來。兩人的手電筒并不相同,一人拿着的是平常手電筒,能在牆壁地面上照出渙散光圈;另一人的手電筒卻是光束集中,激光一般射出老遠。施財天和這二人之間雖然還存在着相當的距離,可是燈光一旦掃過來,雙方也就幾乎是等于走了個頂頭碰。眼看那二人漫不經心的把手電筒晃向自己了,施財天情急之下慌不擇路,竟然一個轉身竄上了牆。胸膛手臂緊貼了水泥牆壁,他摸索着用手扒住了天花板與牆壁夾角處的一個缺口,蛇腹鱗甲微微翹起,正好讓他的蛇身也服服帖帖的附上了牆壁。屏住呼吸垂下頭,施財天只見士兵越走越近,手電筒只潦草的對着地面畫圈。經過施財天之時,兩名士兵一起打了個哈欠,全是疲憊不堪的模樣。
等士兵們走遠了,施財天悄悄的松了一口氣,随即擡頭望向上方,感覺自己的雙手仿佛是扒住了一處洞口。手指用力扒牢了,他緩緩的向上探了身,同時發現自己不但會爬樹,而且也會爬牆。微翹的蛇腹鱗甲與水泥牆壁互相摩擦,上下之時正好能夠借力。
腦袋越擡越高,正如施財天所料,他面前當真是開着個洞。這洞約有他兩個腦袋大,幽黑深邃,不知通往何處,洞口還支着亂糟糟的斷裂鋼條。洞口亂,洞口周遭的天花板和牆壁也是水泥斑駁、鋼筋裸露,可見這一條走廊的建設尚未完成。施財天把頭探到洞口抽了抽鼻子,發現洞中空氣流通,并沒有臭味;将一只手伸進去掏了一把,他只從洞中掏出了一把破碎的水泥塊。
把水泥塊扔回了洞內,施財天的手尾一起用力,一拱一拱的鑽進了洞中。走廊再複雜,也都是被人走過許多遍的,毫無神秘性可言。而他作為天神,應該知人所不知,鑽人所不鑽,非得如此,才能顯出他的出衆拔群,才能鎮得住霍英雄和大列巴。
施財天越想越對,越鑽越深,最後一甩尾巴尖,他整個兒的進了洞。雙臂緊緊的環抱到了胸前,他上半身的皮膚嬌嫩,往下卻有一條刀槍不入的蛇尾巴,刀山釘板都能過,何況普通石洞。上半身勉勉強強的懸了空,他極力的想要保護自己的人身。一鼓作氣的向前游到盡頭,洞子在他面前分了岔;兩條岔路一條往前走,一條往下走。
施財天的思想十分簡單,此刻對着岔路考慮了一番,他沒想出什麽好答案,于是決定順着剛才的勢頭,繼續往前走。
結果走出沒有多遠,他便徹底的碰了壁——這是一條死洞。
這回沒了選擇,洞子又狹窄的不能容他掉頭,他只好一點一點的向後退回了分岔路口。不假思索的,他一頭紮進了通往下方的洞中。
這一條石洞十分之長,并且半路還拐了一個彎。施財天越爬越是感覺乏味,可是未等他要打道回府,前方忽然有了光明。那光十分明亮穩定,絕非來自巡邏士兵的手電筒。施財天心中一喜,提起一口氣向前猛的竄出了一大截子。及至距離光明真近了,他才重新放緩了動作,一點一點的向前挪去。
最後,他輕輕的停了動作,發現自己已經到達了石洞的出口。出口緊靠着天花板,天花板還保留着粗糙的石洞風貌,依稀可見下方有鋼筋縱橫,鋼筋交叉點安裝着一盞盞強光燈。試試探探的伸出了頭,他見洞外乃是一間空曠寬敞的大房屋,舉架約有兩層樓高,牆是石牆,地是石地,整間房屋開在石頭中,但是額外又用鋼筋做了骨架,所以還不能算是完全原始的洞窟。
施財天眼神好,居高臨下的先看清了房屋輪廓,随即又留意到了新的細節——房屋之內靠牆擺了許多金屬籠子,籠子裏面赫然關着獸人;地中央又擺了一張金屬床,床上綁着的也是一個獸人。床上那獸人面色慘白,四肢修長,乍一看很像人,只是生了一張怪異的短臉,碧綠的眼睛奇大,幾乎占據了一半面孔。仰望着上方張着嘴,綠眼睛獸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身體一陣一陣的抽搐。
施財天認為獸人是可以歸于畜生道的,畜生道衆生的死活苦樂,沒有資格令神動容。不感興趣的轉了轉腦袋,他打了個冷戰,忽然很想回到霍英雄的身邊睡大覺。
正當此時,有人走了進來。
施財天擡手撩起遮眼的長發,漫不經心的繼續往下看。出乎意料的,他這回看到了大将軍。
大将軍做軍裝打扮,照例帶着面罩,一頭半長的黑發束在了腦後。進屋之後他關了房門,然後慢吞吞的走到了房中床前。用帶着手套的左手拍了拍那獸人的臉,他擡起右手,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夾着一根注射器。注射器是特制的,形狀尖銳細長,材質類似白銀,在強光燈下閃爍着銀色的光。
施財天沒見過注射器,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只見大将軍将它對準了獸人的雙腿之間,惡狠狠的就是向內一捅。那獸人當即哀鳴一聲,張大嘴巴發出了人的嚎啕。而四周籠子裏的獸人見狀,也随之起了騷動。大将軍身後的一只大籠子裏發出了尖細含糊的哭聲,雖然是獸人的聲音,然而很動聽,有種楚楚可憐的意味。施財天沒想到獸人也會擁有這樣美好的嗓子,便小心翼翼的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那獸人的模樣。
可惜未等他看到獸人,大将軍的舉動又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見大将軍身體不動,單單将個腦袋轉向了正後方,不但轉了,還對着身後的籠子“噓”了一聲,聲音低而溫柔,是個好脾氣的态度。
然後那個腦袋靈活的轉過一百八十度,又朝向了正前方。
施財天受了霍英雄和大列巴的影響,已經認定大将軍是個變态,并且還對自己圖謀不軌。如今見了此情此景,他很平靜的又想:“原來變态不是人。”
人的腦袋再靈活,也轉不出這種效果,除非是轉完之後就不活了,直接把脖子擰斷。施財天對大将軍毫無興趣,也不同情獸人,所以看到這裏,他因為冷,決定打道回府睡覺去。等到睡足了,他再向霍英雄和大列巴講述自己今夜的奇遇記。
身體向後縮了縮,他用雙手撐住了前方兩側的洞壁,想要借力後退。洞內凹凸不平的碎石硌着他的胸腹,讓他感覺到了輕微的疼痛。手掌用力向前一推,他只覺左手一滑,同時就聽“咚”的一聲響,竟是洞壁突出的一小塊石頭在他一推之下齊根斷裂,翻着跟頭滾出洞口,正好砸中了天花板下方的交錯鋼筋。在鋼筋上反彈了一下,小石頭繼續下落,這回砸到了金屬籠子的一角。
空曠的高大房屋之中,這一聲來得無比清晰,幾乎快要帶出回音。籠子裏的獸人們一起靜了一下,大将軍則是猛然仰起頭,覓着聲音望向了鋼筋上方的洞口:“出來!”
施財天被他這斬釘截鐵的一聲吼震了住,不知道自己是抱頭鼠竄好,還是大大方方的亮個相。鼠竄自然是不合他天神的身份,不過他在阿修羅王面前已經鼠竄過兩次,真到了非竄不可的時候,竄上第三次也沒什麽大不了。蛇尾巴蜿蜒着向後伸長了,他躍躍欲試的想要繼續後退。
然而下方的大将軍又開了口:“看到你了,不要怕,下來吧!”
施財天聽聞此言,深感意外,沒想到大将軍眼神這麽犀利,居然可以拐着彎看到自己。既然已經被抓了現行,再往後退就太失體面了。不甚情願的向前蹭了一尺遠,他披頭散發的伸出了腦袋。而大将軍轉身仰望了他,也很覺不可思議——其實他只是随口一詐,沒想到還真把人詐出來了。
雙手交握于下腹部,大将軍筆直的站住了,同時看清了上方施財天的面孔。
“噢!”他發出一聲驚嘆:“是你?”
施財天用胳膊肘支起了上半身,很警惕的看着他,不肯說話。
大将軍随即微笑了,擡手向他招了招:“下來,不要怕。”
施財天目前除了阿修羅王之外,基本是誰也不怕,不過想起大列巴和霍英雄的談話內容,他還是有些猶豫。開動腦筋思索了一番,他很嚴肅的望向了大将軍:“喂!你會強奸我嗎?”
大将軍訝異的笑了一聲,緊接着搖了頭:“不會。”
施財天繼續發問:“那你會給我做變性手術讓我給你生孩子嗎?”
大将軍連着搖頭三次:“不會不會不會。”
施財天總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輕易的現身,但是思來想去的,他實在是找不到新問題可問。雙手暗暗的攥了攥拳頭,他感覺自己此刻似乎有力量制造出一個結界,一旦遇到了危險,也能逃命,這才把心一橫,決定下去會會這位餓鬼道中的大人物。大将軍顯然是比阿奢更厲害,他想如果大将軍肯被自己的天神風采所折服的話,自己至少可以給霍英雄和大列巴弄點食物回去。到時候霍英雄和大列巴吃了自己的飯,就不會當自己是累贅了。
一只手向下拍上洞壁,施財天大頭沖下的擺動了身體,爬牆和爬樹是一個道理,能上去就應該能下來。很慎重的向下探了身,施財天做壁虎狀,開始一點一點的向下蹭。手指抓住石塊,鱗甲刮住石壁,他成功的先讓上半身出了洞。
大将軍向他走近了幾步,想要欣賞他這攀援向下的風姿。然而施財天一半在洞裏一半在洞外,竟是如同僵住了一般,半晌不肯再動。大将軍等了片刻,心中狐疑:“你怎麽了?”
施財天氣喘籲籲的答道:“我……我要掉下去了!”
話音落下,他手一松,身體瞬間向下一沖。大将軍吃了一驚,正要上前接應,哪知施財天在危急關頭一甩尾巴,險伶伶的卷住了上方鋼筋。
大将軍閉上眼睛,松了一口氣。一口氣剛松完,一股疾風自上而下劈面而來,宛如被一門大炮頂着額頭開了火,再次失手的施財天從天而降,一尾巴抽上了他的頭。
這條尾巴堅如鋼鐵韌如長鞭,打得大将軍踉跄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的先擡手摸了摸臉上面罩,大将軍見面罩安好,這才又摸了摸腦袋——萬幸,腦袋也安好。
低頭再看地上的施財天,他見施財天也哼哼唧唧的起了身。雪白的蛇尾巴盤起來,施財天艱難的昂起上半身,渾身骨頭沒有一塊不疼的,将要愈合的額頭傷口也狠狠的撞了地面。張開嘴巴露了露牙,他按照老規矩,頗想嚎啕一場,可在開嚎之前他轉念一想,認為霍英雄不在身邊,自己即便嚎了也得不到安慰,與其如此,不如暫時不嚎,還能省點力氣。
暈頭轉向的仰望了大将軍,他好像還摔出脾氣了,派頭不小的問道:“變态大将軍,你找我幹嘛?”
大将軍一手捂着面罩,一手豎起食指向上指了指:“我沒有找你,是你自己來的。”
然後食指轉了方向,點住了大将軍自己的胸膛:“我也不是變态,我的名字叫做加餐。”
暫時将房內的獸人們抛到了腦後,大将軍彬彬有禮的側身對着房門一伸手:“要不要出去和我喝一杯熱茶?”
施財天聽了這話,心中一動,用尾巴尖輕快的彈了彈地面:“有高樂高嗎?”
大将軍微笑搖頭:“我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
施財天立刻又問:“蜂蜜呢?”
大将軍繼續搖頭:“東部大陸不産蜂蜜,想要吃蜂蜜,要等太平洋的商隊到我們這裏靠岸才行。”
施財天略覺失望,不是很想去和大将軍喝茶。可是屋子裏冷飕飕的有些腥臭氣味,床上的獸人從喉嚨裏向外呼嚕嚕的哈氣,聽着也是十分瘆人。大将軍的地方再糟糕,也一定比這裏要強,所以施財天的腦筋轉過一圈之後,決定接受大将軍的邀請。
尾巴向後甩直了,他采取今晚發明的新式爬行法,跟着大将軍爬向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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