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奢回到邊境,發現自己的陣線已經被聯軍轟炸成了四分五裂。本來士兵就少,軍火的儲備也不夠,再一分裂,更落了下風,而在茫茫的荒漠上,也沒有他們打游擊戰的餘地。
無可奈何的,阿奢集合隊伍,頂着炮火沖進了骸集團的地界——當然也沒敢深入,只是靠邊駐紮了下來,想要在這一片緩沖地帶之內喘一口氣。
大将軍一回軍營,就又變回了先前那副莫測高深的模樣。從早到晚的躲在他那間高級營房裏,他似乎已經與世隔絕到了不吃不拉的程度。阿奢看着他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心裏有些來氣,但是照例把怒火壓到丹田,她平平靜靜的去找大将軍,問大将軍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如果大将軍想打,那她就打。打敗了沒的說,大家一起死;打勝了,她也不争功要賞,只要大将軍肯撥給她一部分物資,讓她能夠和霍英雄吃飽喝足的浪跡天涯就好。
可如果大将軍不想打的話,那她現在可就要另找退路了。
大将軍,依着本意,已經認為自己和阿奢之流不是同類,甚至有點懶得理她;但是如果做不成大将軍的話,他就沒辦法由着性子支配財富,自然也就不能夠随心所欲的買花買草買獸人,更不能在他那豪華的地下宮殿中過好日子了。
大将軍天生喜愛一切美麗的事物,如果衣服不是綢緞沒有圖案,他就不願意穿;如果面前長時間的沒有花草,他的眼睛就要不高興;如果沒有絕對安靜的環境供他魂游天外,他就要心煩意亂的想殺人。
為了滿足他這些癖好,他表示這仗一定要打到底。為了将阿奢這把好槍使得得心應手,他表現得一團和氣,一口一個“阿奢表妹”,并且還許了幾個大願,想要籠絡阿奢。
阿奢不是很相信他,他說十句話,阿奢至多信一句。不過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将軍萬歲”之類的口號也是從小喊到大,仿佛出于慣性一般,阿奢對他始終還是保有着幾分忠誠。
在阿奢忙碌之時,霍英雄因為幫不上忙,所以反倒徹底得了閑。挑了一個不冷不熱的時候,他背靠着一塊大石頭席地而坐,抱着施財天曬那行蹤不明的太陽。
施財天伸長了蛇尾巴,半閉着眼睛打瞌睡。霍英雄欠身伸手量了量他那蛇身長度,忽然問道:“你是不是長個子了?”
施財天睡眼朦胧的輕聲答道:“我前些天蛻皮了嘛!”
霍英雄笑了:“可別長了,再長就抱不動了。”
然後他想了想,又一搖頭:“等咱們分開了你再長,到時候哪怕你長成水缸粗的大蟒蛇,也累不着我了。”
施財天睜開了眼睛去看他——這些天大列巴明裏暗裏的對他百般勸誘開解,然而他立場堅定,是死了心的要留在餓鬼道,甚至還四處的找筆找紙,要給三姑寫一封長長的告別信,讓大列巴回到人間之後郵寄給他三姑。
擡手摸了摸霍英雄的頭發,施財天突發奇想,想要殺掉阿奢。餓鬼道沒了阿奢,霍英雄也就失去了留下來的必要。
這個念頭堪稱全新,大列巴想破頭也想不到這一招。施財天頗為得意,想要去找大列巴細細的商議一番,可未等他爬下霍英雄的大腿,大列巴忽然端着一只鋼碗走了過來,碗裏盛着一塊塊半透明的固體,軟顫顫的類似涼粉。
把這麽一碗東西送到霍英雄和施財天面前,大列巴蹲下來笑道:“你們猜這是什麽玩意兒?”不等二人回答,他自己一拍大腿,又驚又笑:“仙人掌!”
霍英雄瞪大了眼睛,無論如何沒看出這東西和仙人掌有關系;而大列巴繼續眉飛色舞的說道:“他們在那邊沙漠上找到的,那仙人掌都特別高,不對,不應該叫仙人掌,該叫仙人柱,都有大樹那麽高。把外面那層皮和刺削掉,裏面就是這玩意兒。嘗嘗,看看好不好吃!”
霍英雄伸手拈起一塊咬了一口,發現這東西水分充足,并且帶着一點清甜,便将咬過的一口送到了施財天嘴裏:“張嘴,這東西好吃,肯定也有營養,咱們都多少天沒吃過水果了?大列巴,你也吃啊!”
這碗不小,大列巴一口一口的吃,霍英雄也一口一口的喂給施財天。施財天彎着腰仰着臉,雛鳥一般張大嘴巴,乖乖等着霍英雄給他喂食。而大列巴吃過半碗之後,終于覺出了不對勁:“英雄,你咋不吃呢?”
霍英雄望着施財天說道:“我以後要在這兒過一輩子,吃它的機會多着呢!你倆吃,我現在不渴不餓,不想吃。”
大列巴聽了這話,啞然片刻,然後往嘴裏又塞了一口,鼓着腮幫子咕哝道:“純傻×!”
霍英雄聽了這話,不以為意。最近大列巴每到勸他勸到山窮水盡之時,就會忍不住對他破口大罵一場。他知道大列巴其實是好意,所以罵不還口。他想自己永遠都會記得罵罵咧咧的大列巴和半人半蛇的施財天,一直記到死。
縱算他們一個回了人間,一個回了須彌山,從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見,他也會把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存在心裏,一直存到死。
一手喂着施財天,一手上下摩挲着施財天的後背,他像個無師自通的小父親,怕施財天噎着。施財天有個細細的嗓子眼,又不大會咀嚼,所以每次吃東西都像是在痛苦的狼吞虎咽。
吃完這一碗仙人掌之後,大列巴拉着霍英雄往遠走,想要向那些砍伐仙人掌的小軍官們再要一碗。結果到了那邊和人交談幾句過後,大列巴才得知原來那看起來和仙人掌一模一樣的高大植物,在此地不叫仙人掌,叫果凍樹,本來肉質是又澀又苦的,非得長到一定的高度了,才能吃得。
而在霍英雄和大列巴端碗覓食之時,施財天獨自游入軍營,開始着手準備殺阿奢。
殺阿奢,對于施財天來講,并不算難事,他一尾巴就能勒斷阿奢身上的細骨頭,問題是他只能暗殺不能明殺,而阿奢機靈得像要成精一般,也絕不會乖乖的由着他勒。
他在簡易營房之間來回穿梭,狀似無意的靠近了阿奢的指揮所。指揮所房門大開,阿奢和阿漿站在房內,正在研究一臺通訊儀器。施財天雙手扶了一側門框,悄悄的探進頭看了看。
他自認為動作已經很輕,可阿奢還是立刻就有了察覺。見來者是施財天,阿奢邁步走向了他,同時從褲兜裏摸出了一塊糖。餓鬼道中存在着許多名不副實的糖果,它們成分不明,唯一的相似性是有甜味,但阿奢手中這塊糖,是真正的糖。
剝開表層的塑料紙,她面無表情的把糖塊塞進了施財天的口中,然後擡手拍了拍他的頭:“去玩吧。”
轉身走回阿漿身邊,她繼續指揮阿漿調試儀器。
施財天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塊糖。含着那塊糖愣了一會兒,他悻悻的轉身爬走了。
午夜時分,在霍英雄和大列巴已經擠作一團呼呼大睡之時,施財天輕輕的爬下床,又想去殺阿奢。
他沒想到阿奢夜裏也不睡覺。在指揮所門前的小電燈下,阿奢和幾名高級軍官站成一圈,面無表情的一起吃夾了荷包蛋的面餅。見施財天孤零零的扭過來了,阿奢把吃剩的半個荷包蛋從面餅中抽出來,不由分說的往他嘴裏一喂,然後低聲問道:“還不睡?”
施財天一言不發,叼着荷包蛋就逃了。
一路逃回營房,他把荷包蛋塞進了霍英雄的嘴裏。霍英雄睡得正酣,在夢裏吧嗒着嘴吃了荷包蛋。而施財天在他身邊蜷縮着趴了,越想越是發愁,因為不知道怎樣才能成功的殺掉阿奢。
在愁到失眠之時,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阿修羅王。天人沒有敢招惹阿修羅的,阿修羅王就更是連碰都不能碰。而他因為在須彌山頂常年受歧視,所以立下壯志,要娶就娶吉祥天——就是不娶吉祥天,也不要壞脾氣的阿修羅王。
他自認為不喜歡阿修羅王,可是又忍不住的要去想念阿修羅王。不知不覺的入了睡,他夢見了阿修羅王。
夢中的阿修羅王背對着他跪坐在一片海灘上。他屏住呼吸緩緩逼近,驟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對方濃密的長發。而在他手指合攏的一瞬間,阿修羅王閃電一般轉過身來,也對他出了手。兩人立刻滾成了一團,他用蛇尾巴去纏阿修羅王的腿,可是阿修羅王亂踢亂蹬,硬是不肯就範。
十分鐘後,他還睡着,但是霍英雄和大列巴統一的都醒了。雙雙欠身擡了頭,大列巴先開了口:“英雄,你別睡了,起來給我洗褲子吧!我一條褲腿都濕了。”
霍英雄豎着一腦袋短頭發,愣眉愣眼的答道:“是得洗,我褲子也濕了一片。”
然後他坐起身,對着在兩人腿上亂拱亂蹭的施財天狠拍一掌:“你給我醒醒!”
淩晨時分,霍英雄蹲在黑黢黢的營房裏,守着一盆涼水洗褲子。施財天醒了之後毫不羞慚,拱了個地方就又睡了。此刻他仰面朝天的占據了霍英雄的位置,肚皮鱗甲微微翻開,向外耷拉出一截粉紅嫩肉。大列巴借着一點月光,對着那器官的頂端輕輕彈了一指頭,施財天哼了一聲,器官随之向內一縮。大列巴忍着笑,接連又彈幾下,硬把那一段嫩肉彈了回去。眼看它要徹底縮回鱗甲之間了,大列巴屏住呼吸伸出手,捏住它的尖端又向外輕輕一拉。
霍英雄忙着幹活,不知道大列巴的所作所為。将兩條褲子過了一遍水,他甩着濕手正要起身,不料床上的施財天忽然尖叫了一聲,震得他一哆嗦。慌忙轉向床鋪,他只見施財天尾巴一彈,炮彈一般的直撲向了自己。下意識的張開雙臂抱住了他,霍英雄再看大列巴,發現大列巴擡着一只手,正是個目瞪口呆的樣子。
大列巴把施財天的家夥捏疼了,而且是十分之疼。霍英雄抱着施財天坐在床邊,背對着大列巴怒道:“你變态啊?”
大列巴張口結舌:“我不是——我不是跟他鬧着玩兒嗎?又不是故意的!”
然後他腦筋一轉,忽然又道:“英雄,實話告訴你吧,我這人随我爸,手段相當暴力殘忍。你這回要是不跟我回人間,等我一個人回去了,我就把小蛇綁起來,先把他尾巴剁掉半截,再每天彈他雞雞一百下,不出一個月,就讓他變成蛇中的廠公。”
霍英雄捂着施財天的肚皮,頭也不回的答道:“你再跟我得瑟,我先讓你變成廠公。”
然後他又對着施財天開了炮:“你也是夠可以的了,早熟也沒你這麽熟的!天天蹭天天蹭,你才多大你就開始蹭?有這工夫你學學吃飯好不好?等你回家了還有誰能一口一口的喂你?”
然後他往床上一倒:“睡覺!”
霍英雄平時任勞任怨,偶然發一次威,別有一番震懾性。大列巴立刻老實了,施財天則是疼得躺不住。于是霍英雄欠身倚着牆壁半躺半坐,讓施財天可以靠到自己胸前打瞌睡,又用手捂住了他腹部那合不攏的兩片鱗甲,想要給他一點安全感。
天亮之時,施財天的肚皮恢複了原樣。喝掉一大碗成分不明的灰色糊湯,他舔着嘴唇溜出去,又想去找機會殺阿奢。
可阿奢如同陀螺一般,不肯在任何地方久留,身邊又總跟着人。施財天鬼鬼祟祟的一直尾随着她,阿奢起初以為他是想向自己要東西吃,還肯找點食物敷衍他;後來她實在是忙得很,也就沒有時間再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