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軍不吃不喝,垂頭喪氣的獨自走在荒漠上。遠方的大月亮漸漸淡化消失了,正對着大月亮,太陽緩緩的升了起來。
大将軍本來是打算一鼓作氣跑去沙頭碗,可是自從埋葬了小姑娘之後,他忽然感覺人生索然無味,去不去沙頭碗都沒有多大分別。但是話說回來,不去沙頭碗,他也無處投奔,所以在認準方向之後,他沒有跑,一步一步的走上了路。
他很孤獨的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新的淩晨時分,他感覺略略的有些渴。他的體質與衆不同,很能忍耐饑渴,可前方就有一座軍營,軍營附近必定會有水源地,所以他犯不上忍渴。
緩步走向了那座軍營,軍營是座死營,一道深不見底的地縫縱觀了軍營腹地,排列成行的營房也倒塌了大部;但空氣還是潔淨的,因為血腥氣味早已經被風吹散了。
大将軍走進了軍營,在一面塑料板牆面前,他停住腳步,看見上面還粘貼着自己的彩色大照片。照片上的他描眉畫眼的,簡直有點濃妝豔抹的意思,半張臉全被黑血浸透了又風幹,照片質地便起了皺,照片顏色也發了花。
忽然,營房裏“轟”的響起了音樂聲音,是懸在風力發電機上的揚聲器按時開始播放大将軍贊歌。士兵們已經被阿修羅王殺絕了,士兵們的屍體也被地下地上的動物們拖去吃掉了;但是風還在,電還在,人工設定好的播音系統,還在電力的驅動下自動運轉。
在激昂慷慨的歌聲中,一只盲目的地猴子從營房中竄了出來,一頭紮進了深邃黑暗的地縫裏。有東西從房頂上“啪嗒”一聲落下來,大将軍覓聲望去,發現那是半副骷髅,不知是被什麽東西啃過了,白骨上還殘留着紫黑色的血肉。
不為所動的轉回前方,大将軍高擡腿輕落步,同時推算着水源地的方位。不料,正在他将要走過身邊這一排營房時,前方的門洞裏忽然沖出一個人,帶着哭腔喚道:“大将軍,我的餐哥!老天開眼啊,你咋來了呢?”
大将軍定睛一望,發現面前這人竟然是大列巴。
與此同時,大列巴咧着大嘴,涕淚橫流的撲上來擁抱了大将軍,兩條胳膊把大将軍勒了個死緊。大将軍莫名其妙的任他抱着,同時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大列巴大大的抽泣了一聲,哭着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咋到這兒的!”
大将軍進了大列巴安身的那一間小屋,這間屋子本來應該是個辦公的場所,裏面還儲存着一箱壓縮餅幹,是大列巴的食糧。而大列巴站在屋子中央,颠三倒四的開始說話——原來他當初跟着黑狗踏上亡命之旅,本以為黑狗通人性,會起老馬識途的作用;哪知這黑狗走到半路,忽然遇到了大将軍馴養的那只白狗。這兩條狗湊在一起互相嗅了嗅屁股,然後就相攜着跑了。
大列巴沒想到黑狗如此見色忘友,想追它又追不上,況且那狗的個頭如同豹子一般,追上了他也不敢下手捕捉。眼看着兩只狗跑了個無影無蹤,他成了孤家寡人,只好憑着直覺往遠走。
他亂走一氣,路上遇到了好幾夥兇神惡煞的游民,幸虧他善于隐藏,沒有暴露行跡,否則現在早成了游民的腹中之食和臀下之屎。及至經過了這一座死營,他沒猶豫,慌裏慌張的就鑽了進來。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在營裏度過了半天一夜,如果大将軍再不出現,他就要絕望的自殺了。
大将軍很愛惜大列巴的才華,為了能讓這點才華不至于夭折,大将軍決定向大列巴提供保護。
結果他剛把自己這番意思表達出來,大列巴就湊過來挽住了他的胳膊,又一歪腦袋靠了他的肩膀:“餐哥,說準了啊,可不帶反悔的,兄弟以後就跟你混了,誰反悔誰是王八蛋!”
不等大将軍回答,他又剝開一塊壓縮餅幹:“餐哥,來,不要客氣,趕緊吃兩口,補充一下熱量。”
大将軍在面罩後面剛要說話,大列巴又發現了新問題:“哎喲對了,你這嘴不能輕易往外露,沒事兒,哥們兒有辦法——”
話未說完,他熱情洋溢的上前一步,掰下一小塊壓縮餅幹要往大将軍那面罩的縫隙裏塞。大将軍被他蹭了一臉餅幹渣子,登時一步退出了老遠:“我不餓。”
大列巴捏着兩手的餅幹,對着大将軍愣了一下,緊接着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将一塊餅幹塞進嘴裏,他一邊咀嚼,一邊情深意切的說道:“餐哥,請原諒我,我現在可害怕可害怕了。”
大将軍既沒有和才子一般見識,也沒有喝到水。
他帶着大列巴又上了路,大列巴的形象一直是陽光活潑的,然而自從被黑狗抛棄之後,身心受到極大打擊,忽然變得有些女性化。一手拎着一小箱壓縮餅幹和一只塑料水壺,一手挽着大将軍的胳膊,他二人如同一對伉俪一般,肩并肩的齊步走。
走到夜裏,他們席地而坐休息了兩個多小時。大列巴的精神因為受了刺激,居然變得不知道累,而且不敢睡覺,生怕大将軍會趁着夜色丢下自己跑掉。
大将軍坐在寒冷的夜風中,還是沒有喝到水。
兩個小時後,兩個人在月光之中又上了路。大列巴自己心裏也奇怪,懷疑自己是在非常時刻爆發了潛能,否則憑着這個走法,換了哪條好漢都得累癱。
一鼓作氣的,他們走到了天亮。
大将軍越來越想喝水,不過不喝的話也還能忍受。東張西望的環顧着四周,他很希望再遇到一座軍營,否則憑着他的知識,他是找不到水源地的。
然而軍營的影子沒有出現,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卻是出現了長長一列戰車。那戰車的型號并不統一,可是行駛速度極快,很快就讓大将軍看清了戰車上畫着的鮮紅“屍”字。
很快的,大列巴也看清了。很興奮的一拉大将軍,他大聲問道:“是不是我們的人來了?”
大将軍摸不清頭腦,也沒言語。直到領頭的戰車停在了他面前十米遠的地方。車頂的自動門一開,有人從駕駛艙中向外直起了上半身。
大将軍看着對方,見他是個挺好看的男人,眉清目秀的,嘴角還有一顆美人痣。看了又看,大将軍感覺自己應該是認識對方,可要說對方是誰,他又是真不知道。
于是,他開了口:“你是誰?”
男人平靜的告訴他:“我是海上的鯨美。”
此言一出,大列巴手一松,水壺和餅幹全落了地。與此同時,其餘戰車也全開了門,而鯨美身後的車頂又開了一扇艙門,這回露出頭來的人,是阿修羅王。
阿修羅王向前眺望,望的不是大将軍,而是大列巴,因為這家夥來自人間,和施財天一夥,她見過,她記得!
遙遙的伸手一指大列巴,她低聲開了口:“抓住他!”
鯨美離她最近,可她這句話不是說給鯨美聽的。應聲而起的是周遭戰車中的夜叉。夜叉們青面獠牙,跳下戰車一擁而上,直接沖向了大列巴;大将軍見勢不妙,拉起大列巴就要跑。而與此同時,鯨美對阿修羅王開了口:“戴面罩的人,是屍集團的加餐大将軍。”
阿修羅王輕描淡寫的答道:“殺掉他。”
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新一批夜叉沖出戰車,揮着武器沖向了大将軍。大将軍深知他們的冷兵器比熱兵器更厲害,情急之下只好松開大列巴,自顧自的想要逃生。可就在他要轉身的一剎那間,動作最快的一名夜叉已經對他揮起了長刀。
刀刃沒有觸碰到大将軍,然而長刀揮出的光與風劃過了大将軍的面孔和胸膛。一刀揮過,又來一刀,依然是差之毫厘。
兩刀過後,一縷長發緩緩飄落,大将軍目瞪口呆的望着夜叉,随即耳中聽見了一聲低不可聞的輕響。
金屬面罩起初還是完好無損的,它漸漸的變形移動,最後顯出兩道交叉刀痕。一片碎金屬脫落了,又一片碎金屬脫落了,幹硬的烈風吹開他被割裂的長袍衣襟,當着所有人的面,他露出了面孔和胸膛。
撕扯與殺戮暫停了,所有人一起望着大将軍,也都驚呆一般的僵硬了姿态。
因為大将軍生着非人的面孔和身體。
在面罩外,他有着烏黑的長發、光潔的額頭和英俊的眉目,可在面罩內,從顴骨往下,他的皮膚卻是呈現出灰白色的堅硬質地,并且遍布了細小的黑色紋路,像皲裂,也像覆蓋了鱗片。他有鼻梁,然而沒有清楚的鼻頭和鼻孔,斑斑駁駁的下半張臉開了個十字口,也許正是他的嘴。
面孔是如此,胸膛也是如此,也許不曾袒露的部位,全是如此。
領頭的夜叉最先恢複了清醒。對着大将軍刺出一刀,他顯然是要把對方紮個透心涼。刀尖也的确是沒入了大将軍的身體,可是大将軍忽然向後一彎腰,讓刀尖自己退了出去。随即側身向前握住了夜叉的手腕,他張開十字形的大口,露出了口中一圈白森森的尖利牙齒。一口咬住了夜叉的腕子,他晃着腦袋大喝一聲,竟是生生撕扯下了夜叉持刀的手。
其餘夜叉見狀,自然紛紛上來圍攻。可大将軍動作極快,竟是如同鬼魅一般。一爪抓下去,他将五根手指紮入了一名夜叉的脖子;另有一名夜叉用刀橫劈了他的後背,可他的脊背皮膚又硬又韌,刀鋒只是劃開了衣服劃開了皮肉,并沒能将大将軍斬成兩截;而大将軍的皮肉受了一刀,竟也沒有出血。車中的阿修羅王喝了一聲,同時戰車一側緩緩伸出了機槍槍管。在夜叉依令四散退下之時,鯨美對着大将軍開了火。
槍口噴出火舌,子彈的沖力使得大将軍淩空飛了起來。擡起雙臂護住頭臉咽喉,大将軍落地之後一翻身爬起來,頭也不回的逃向了遠方。仿佛只在一眨眼的工夫,大将軍這人就沒了。
阿修羅王有些懊惱,認為自己是太輕敵了,居然放走了這麽個怪物。想到這麽個怪物還曾經給自己寫過求婚信,阿修羅王忍不住再一次大皺其眉。
皺完眉後,她轉向了大列巴。
大列巴吓得哆嗦成了一團,兩條褲腿精濕,全是被他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