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沈君緣眼神平靜,很耐心地等顧延山回答。
他臉上看不出一臉悲傷,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卻給顧延山一種前塵已卻的錯感。
顧延山不知如何回答,因為這必會牽扯到他以前對他的那些事。
于是他含糊其辭,躲過沈君緣的問題。
“她……他忙,沒時間過來。”
得到這樣敷衍回答的沈君緣并不生氣,低頭笑了一下。
可那笑太淡了,參雜着太多的情感。
顧延山仔細看着他,心裏痛極了。
“你呢,最近怎麽樣?”
顧延山問他。
“我……我還行,”沈君緣偏頭躲他的目光,“有一個穩定的工作,生活也算可以。”
兩人無聲地吃着碗裏的飯,沒再開口了。
吃完飯後,沈君緣站起身來收拾碗筷,準備拿到水槽洗。顧延山上前幫忙,可剛要靠近他,沈君緣就察覺到了什麽,驚慌地回頭看他,然後躲過去。
顧延山怎麽會不知道他這樣的動作意味着什麽。
他知道他帶給沈君緣的傷痛太刻骨了,即使沈君緣現在看起來什麽事也沒有,但意識裏還是害怕他。
害怕他打自己,害怕他說些狠心的話羞辱他,害怕他.強.迫.他做那種事。
顧延山的手停在半天,不舍地慢慢收回來。
他們現在擠在這個狹小的廚房,沈君緣佝偻着背,眼睛緊閉。
半晌,沈君緣才開口,叫了一聲“延山哥”。
顧延山現在心痛的很,聲音顫抖地回他。
“你一定很愛你的妻子,所以……”沈君緣頓了頓,重新組織語言,“所以可以不要再對我做那種事嗎?”
他聲音很小,聽起來就像是祈求一般。
顧延山愣住,站在門口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
“雖然我知道我犯下了很大的罪,但我會用另一種方式來贖罪——”
沈君緣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顧延山抱住了他。
你為什麽總認為那是你的罪?
顧延山感受到懷裏的人正在發抖。
他也快碎掉了。
所有的平淡都是裝的,無所謂的外表下是分崩離析的潰退。
“對不起……”
他有太多對不起他的地方,根本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能做的只有抱住他說着什麽用也沒有的對不起。
顧延山說過很多對不起,在和沈檐忱分手時說,在和與沈父說自己沒能照顧好沈檐忱時說,在和父母解釋為什麽解除婚約時說,甚至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人時說過……可只有在對于沈君緣,這句“對不起”遲到了太久。
他緊緊抱着沈君緣,聞到了他身上的洗衣液的味道。
那是一種很淡卻讓人安心的味道。顧延山接觸過太多人,但他們身上都是各式各樣刺鼻的香水味,因此有鼻炎的他總會在靠近他們時打噴嚏。
沈君緣身上的味道和這個人一樣,那麽溫吞,那麽溫暖,可是卻也讓他感覺自己懷裏的人很不真實,仿佛下一秒他就會消失。
“延山哥,”沈君緣不再發抖了,反而坦然地拍了拍他的肩,溫聲說,“你不用對我說對不起,這本就是我的罪。”
“再說你看,我現在過的也很好,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房子,你也不需要為以前的事愧疚。”
沈君緣頓了頓,把讓他不要忘記沈檐忱的話咽下去。
“我不值得你這麽做,”沈君緣像是感不到痛一樣,“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幸福。”
“啊……”顧延山聲音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張着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快疼死了。
接下來該如何做啊,我又該對你說什麽啊沈君緣。
顧延山像是沒有知覺一般,眼淚不住的流。
他的心髒被狠狠的一雙手攥着,像是要從中.擠.出.悔恨的血肉。
沈君緣從他懷裏輕輕掙脫,然後拿了紙巾為他擦掉眼淚。
“如果你還是覺得愧疚,那我想說——”沈君緣垂下眼簾,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我原諒你了。”
顧延山倏地擡頭看他。
沈君緣露出笑來,可是這笑看起來太脆弱,更像是人在瀕死前最後的慰藉。
他長的這麽好看,可臉上的神情卻看起來這麽悲傷,這麽絕望。
他說他原諒了我,可更像是給了我最後一刀。
而我理應承受這一刀刀的.淩.遲.。
沈君緣起身要離開,可顧延山崩潰地攥住他的衣角,哽咽道:“沈君緣。”
他沒怎麽叫過他的名字,就算是叫過,後面緊跟的也是令人傷心的話。
“不早了,可我的房子太小,可能沒地方留你休息了。”
沈君緣連下逐客令都這麽溫柔。
而他卻把這樣的人傷成這樣。
顧延山咳嗽幾下,從地上起來。他的眼眶很紅,看向沈君緣的目光裏全是不舍和悔恨。
“那我走了。”
沈君緣為他開門。
顧延山走到門外,跨出的腳頓住,回頭看他。
微黃的燈光落在沈君緣的肩上,顯得那麽美好靜谧。
他笑容很淡,認真地向顧延山告別:“延山哥,祝你幸福快樂。”
——不要再因為我感到愧疚了。
他不說再見,因為他知道他們以後沒有機會再見了。
沈君緣站在陽臺看着顧延山下了樓,然後開車離開。
房間裏的很暗,沈君緣在這樣的燈光下把房間打掃了一遍,然後洗好澡後坐在床上看着手機發呆。
他已經很久沒上網了,連微信都用不利索。
沈君緣盯着頂置的對話框,臉上露出悲傷的笑來。
他給那個人的備注是顆月亮,可是月亮最後給他發的消息是“跟你沒關系”。
你為什麽要來找我啊,明明我都快忘記你了。
你說你對不起我,可是太晚了,這只會讓我更痛苦。
活.着.真.的.好.難,好痛苦。我的生活已經被淚、被痛侵蝕成空殼了,裏面的靈魂早已灰飛煙滅,毫無希望和價值可言。
你現在有美滿的家庭,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對我而言,你是所有痛苦的始作俑者,是我所有血淚的元兇。
你在我身上打上罪惡的烙印,卻現在跑過來對我說你對不起我。
沈君緣想要流淚,可是他發現無論他怎麽悲傷,眼淚再也流出來了。
他的悲傷早已将他的淚耗盡,只留下滿目瘡痍的心髒。
可他還要帶這樣的殘軀繼續生活下去。
沈君緣顫抖地呼出一口氣,拉開床頭櫃——那裏躺着一把小刀。
延山哥你知道嗎,去年醫生就跟我說我好像病了。可是我沒有錢,治病的藥好貴啊。我的父母……他們早就不要我了,他們不會拿錢讓我治病的,我也不敢去找他們。
我不是要躲你才來到這裏,因為北京的房子太貴了,我再也租不起了。
原先住的那個房子是沈家說送給我的,但在你離開那幾天後我才知道他們只是臨時租了個房子給我,到了時間一樣會趕走我的。
而且北京的冬天太冷了,我想我的身體可能經受不住那樣的寒冷。
所以我來到了溫暖的南方,想找個角落偷偷地生活,偷偷地死去。
我還想我哥,好想爸媽,好想……好想你啊。
沈君緣頭埋在枕頭裏,發.出.絕.望.的.哭.聲。
他雙手顫抖地拿出那把刀。
鋒利的刀刃劃開絕望的血肉,讓紅豔的血染紅阒黑的夜,帶走瀕臨崩潰的人。
坐在車裏的顧延山眼下烏黑,一動不動盯着前方。
等夜深了,四周寂靜了,他才從車裏出來,踩着那一階階臺階,走到沈君緣家門前。
他站在門前,卻不敢擡手敲門。
顧延山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看到有人給他發了短信。
短信內容很簡短。
【再見。】
是沈君緣發的。
顧延山心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先是敲了敲門,卻遲遲不見沈君緣開門。
他打電話給他,站在門外手腳緊張到都在顫抖。
房子裏的隔音效果不好,顧延山站在門外都能聽到沈君緣的手機鈴聲。
他為什麽不來開門,為什麽不接電話?
顧延山覺得沈君緣不會是這樣的人。
他覺得沈君緣可能遇到什麽危險了,于是更大力敲門,到最後聲音太大把鄰居都吵醒了。
顧延山嘴上先是道歉,然後向對方說明情況,表示自己是沈君緣的朋友。
鄰居是個中年大叔,聽了他的描述後,與他合力撬開了沈君緣家門的鎖。
一打開門,一股血腥味迎面而來。
顧延山沖進卧室,看到了倒在血泊裏的沈君緣。
他安靜地躺在床上,頭歪在一邊,而那把刀早已掉在地上。
這是沈君緣對他的懲罰,對自己的審判。
顧延山撲通一下跪下來,感覺心髒都快停止跳動了,張着嘴發出絕望的哽咽聲。
他慌張地去抱.渾.身.是.血.的沈君緣,用手擦拭他臉上的.血.跡。
鄰居大叔哪見過這樣的場景,驚慌的同時撥打了120。
救護人員把沈君緣擡到救護車,到了醫院後送進了手術室。
顧延山驚魂未定,衣服還有沈君緣的血跡。
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跌坐在走廊的座椅上,連護士過來問他有沒有受傷都沒什麽反應,只是雙目失神看着亮着手術中的燈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