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用真心,就可以嗎?

季厭洗完手出來,病房門也滴的一聲關了,他只看見一角白色從門縫裏抽離。

周離榛出去了。

不确定周離榛要去哪裏,季厭站在窗邊往樓下看。

十分鐘後,老槐樹下多了個人,粗壯的樹幹擋住了周離榛小半身影,厚厚雲層中間漏出幾縷金色光絲,斑駁樹影打在周離榛挺拔的後背上。

三樓并不算高,季厭看清了周離榛手上還多了根煙,頸間缭繞着灰色煙霧。

周離榛平時抽煙很少很少,兜裏也沒有裝煙的習慣,他的煙是跟同事要的。

下樓的時候他碰到了那個演員患者孟經藝的主治醫生尹州,尹州年紀不大,但是個老煙槍了,之前尹州特意來找過他,聊了聊孟經藝的治療方案,他給尹州提了幾個治療意見,兩個人也算熟悉了。

尹州在走廊上跟他打招呼,他沖尹州要了根煙。

尹州還驚訝:“周醫生你也抽煙?平時沒見你抽過。”

周離榛接過煙:“偶爾會抽一根。”

“幹我們這行的,壓力大,”尹州又掏出打火機,跟周離榛一起出了一樓大門,到了可以吸煙的地方才給他點上火,“我煙瘾大,一天得抽大半包。”

周離榛夾着點着的煙蒂送進嘴裏,鼻子裏“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嗯尹州說的那句“幹這行壓力大”。

尹州還有別的事,也給自己點了根,跟周離榛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現在是醫院裏統一午休的時間,大槐樹下只有周離榛一個人。

昨晚後半夜還在下雨,槐樹下還有幾處水窪,周離榛就站在水窪邊上,鞋底沾了黑泥點子。

或許是感受到了樓上的視線,周離榛捏着煙,側身擡了下頭,正對310病房的窗口。

一個人站在樓下,一個人站在樓上,就那麽對視着。

季厭開着窗縫,手指貼着防護網。

一根煙還剩一小截,周離榛一口抽到了底,碾滅煙頭扔進垃圾桶,很快又上了樓。

周離榛一進病房,季厭就湊上去:“周醫生,你平時還抽煙的嗎?”

周離榛借用了尹州的話:“有時候壓力大,偶爾抽一根。”

季厭踮着腳拍拍他肩膀:“周醫生,你不用有壓力,這又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都是男人,男人看男人有什麽的?”

他邊說邊看周離榛的反應:“就算你喜歡男人,我也喜歡男人,你還把一個男人給看了,但這真的沒什麽,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茶喝太多了,季厭說的話也是茶香四溢。

季厭表面是十分寬慰人的語氣跟神态,但他就是要提醒周離榛,你喜歡男人,我也喜歡男人,你還看了我,你最好不要忘記。

就算你忘了,我也得提醒提醒你。

原本周離榛在樓下緩了幾分鐘,又抽了根煙,已經不再想這件事了,現在季厭又一提,他想壓下去都沒可能。

一個醫生,對人體結構十分了解,閉着眼也知道哪裏是哪裏,偏偏周離榛又十分清楚自己的異樣到底來源哪裏。

剛剛抽進去的煙,隔了幾分鐘後才開始遲鈍地在肺裏産生反應,周離榛嗆咳了幾下,跟季厭剛剛一樣,又連着咳嗽了兩聲。

季厭看周離榛這個反應,就知道自己的話有了效果,準備繼續茶言茶語。

他以前特別看不上這些,前幾年樂團裏來了個小男孩兒,也是拉小提琴的,因為天賦還不錯被團長看中,比他小兩歲,長得挺好看,但業務能力一般,最主要是沒腦子。

那小孩兒一直把他當成假想敵,動不動就在樂團其他成員面前有意無意把話題往他身上扯,還經常在大家聚餐的時候,各種不合時宜地發揮他的茶藝。

只要不惹到季厭跟前來,季厭沒把他放在眼裏,平時不怎麽搭理他,但真惹到季厭面前了,季厭也不是軟柿子任人拿捏欺負。

有一次季厭下臺之後走路走的好好的,那小孩兒從身後故意用肩膀撞他。

季厭紋絲不動,他自己踉跄了幾步,身體撞上旁邊的桌角,然後委委屈屈道歉:“季厭哥哥,對不起啊,我剛剛沒看見你,你不會怪我的吧?”

季厭也不慣着他,學着他的樣子,聲音柔柔的:“年紀輕輕怎麽眼神兒就不好了呢?太可憐了我的娃,眼科醫生電話要不要?我推給你。”

旁邊看戲的燕子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那小孩兒面子上過不去,自己先跑了。

還有一次,那小孩兒把季厭的琴盒藏了起來,快上臺演出了,季厭怎麽都找不到自己的琴,好在他從來都有準備備用琴的習慣,最後并沒有耽誤上臺演出。

事後季厭查了監控才找到自己的琴,轉頭就把那孩子的琴給砸了,這事之後那孩子就被團裏開除了。

這些事都已經過去兩年多了,季厭現在又想起來了,別的不說,那孩子的茶言茶語他還零星記得,現在也派上了用場。

季厭覺得,沒腦子的茶叫無腦茶,有腦子的茶,那叫智慧茶。

季·智慧茶·厭迅速上線,拍了拍周離榛的背:“周醫生你怎麽了,是不是抽太多煙了,抽煙對肺不好,以後還是少抽一點比較好,你如果壓力大,可以跟我聊聊天,我陪你。”

季厭說完,又貼心地給周離榛倒了杯水,端給他:“來,周醫生喝點水。”

季厭繼續着茶技表演,他敢這麽來不是沒有經過大腦分析的。

看周離榛剛剛從衛生間走出去後直接下樓抽煙的反應就能知道,周離榛把浴室裏的事徹底往心裏去了。

一個醫生,面對自己的患者,不該是那樣的反應才對。

季厭現在敢斷定,周離榛不是完全把他當成患者對待,而是把他當成一個男人,一個跟他性向完全一致的男人。

所以季厭才敢把這件事再提起來,他這不是把尴尬的事重提讓兩個人再尴尬一遍,而是把敏感的暧昧事件,在周離榛腦子裏再加深一遍。

智慧茶實至名歸了,季厭對自己的評價十分準确。

這也更加說明,他的計劃,找對了人。

但此刻想要在周離榛腦子裏加深敏感暧昧也要有個度,季厭等周離榛喝完水,不再提這件事,主動轉移了話題。

說說外面的天氣,說說剛剛自己午睡做的夢,又說說下午他打算去活動室透透氣。

聊起別的,周離榛明顯放松了不少:“你要不要再睡會兒?”

“我不困了,不睡了。”

季厭想到周離榛每天中午都在病房裏待着,又适時地體貼了一回:“周醫生,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我讓馮石去買一張很舒服的午休床,以後就放在我病房裏,你可以跟我一起午休。”

周離榛想起了自己房間裏的定制床墊,但又快速打住由床引發的聯想,說了聲“好”。

下午季厭在公共活動區的觀影區又碰見了演員孟經藝,這段時間季厭經常能見着孟經藝,兩個人已經熟了。

季厭直接坐在孟經藝身側,跟他一起看電影,大屏上放的電影還是孟經藝演的。

“這部電影我看過,”季厭一眼就看出是什麽電影了,“《邊境風雲》,你在裏面演一個卧底警察。”

孟經藝笑笑:“嗯,是我出道的第三年拍的,在裏面演男二號。”

男二號的戲份很多,孟經藝話音剛落,鏡頭一轉也到了孟經藝身上,電影已經是高潮部分。

卧底警察的腿受了傷,跟他卧底的販/毒集團裏的兄弟兩人穿梭在熱帶雨林裏,腳上還有吸血蟲在爬,因為一句不經意的細節,兄弟察覺到了他的卧底身份,兩人在雨林裏拔槍相對。

兄弟對峙的畫面非常強烈,臺詞更是直擊觀衆,孟經藝的表演隐忍裏藏着巨大能量,那雙複雜的眼睛看得人揪心揪肺……

季厭哪怕已經看過一遍了,現在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誇贊:“經藝,你演戲真的很厲害。”

現在不能演戲,真的太可惜了,這句話季厭是在心裏說的。

周離榛也在觀影區,他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他現在對孟經藝也算有了一定了解,尹州跟他說過不少,孟經藝在醫院裏沒有發生過主動傷人的事,病情治療還算穩定。

所以在母親樂谷冬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周離榛握着手機沖季厭一示意,然後直接出去了。

季厭心想,這可是個大好機會。

平時周離榛都在旁邊,他想跟孟經藝請教演技問題都不能,看周離榛走遠了,他偷偷用胳膊撞撞孟經藝的胳膊,壓低聲音問:“經藝,你能教教我怎麽演戲嗎?”

孟經藝并不會考慮季厭為什麽讓他教他演戲,只要季厭問了,他就會毫無保留把自己的想法跟經驗都告訴他。

“演戲呢,需要你全心投入,你要把自己真正代入到角色裏去,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要感受他的生活,感受他的成長經歷,然後感受他的喜怒哀樂,後面的一切,自然就都能出來了。”

季厭目前的問題,他并不是真正想去演另外一個人,也不需要體驗另外一個人的生活跟喜怒哀樂,他現在就是他自己,他就是想在周離榛面前演得更像一點。

他換了一種說法:“是這樣的,我就是我自己,我不用演別的什麽人,在這種前提下,我怎麽才能讓自己演得更好一點呢?”

季厭的話有點繞,孟經藝不太明白,但關于演戲的話題,他還是依照經驗認真回答:“不管你想演什麽,你的信念一定要堅定,你心裏想要什麽,你就拼盡全力去做,所以,一定一定要用真心……”

季厭看着他,不能理解,沉默着,眼睛裏依舊是疑惑。

疑惑裏還有什麽不能言說的東西突然破土生長,剛長出來的鮮潤嫩芽貼上他的心口,還輕輕撞了一下。

他喃喃一聲:“……用真心,就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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