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榛榛
“可以的。”孟經藝給了季厭一個肯定的答案,還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用真心,就可以。”
季厭想了很久,琢磨着真心兩字。
等他習慣性回頭去找周離榛的身影,旁邊的沙發還是空的,周離榛的電話還沒打完,季厭站起來出去找人。
活動室的門也得有人開,季厭不想麻煩,好在周離榛沒走太遠,就在走廊上打電話,他趴在栅欄門旁邊就能聽見。
周離榛一直在說話:“媽,我知道了,你回來的時候提前跟我說,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
“這邊最近在下雨。”
……
“媽,我說了很多遍了,我都已經30了,不要再叫我榛榛了,聽起來很幼稚。”
趴在門邊聽牆角的季厭眼睛一亮,耳朵豎得高高的,聽周離榛的話,打電話的應該是周離榛媽媽。
他媽媽喊周離榛什麽,榛榛?
榛榛聽起來應該是周醫生的小名,取的是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
榛榛,榛榛,榛榛。
季厭心裏咂摸了好幾遍,他想到了動畫片裏松鼠抱着大榛子果的畫面,不光手上抱着,嘴巴裏也塞得鼓鼓囊囊。
榛榛,榛榛。
這個名字真是可愛。
周離榛挂了電話一轉身,就看見了栅欄門後面一臉皮笑的季厭。
“周醫生,你叫……榛榛?”季厭還在笑。
聽到這個小名,周離榛眉心一跳,除了他爸媽還有爺爺奶奶之外,沒有人喊過他的小名,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季厭剛剛肯定是聽見他打電話了,這也是第一次有外人這麽叫他。
季厭的聲音又軟又嫩,像個小貓崽兒一樣,偏偏尾音也跟小貓爪子一樣,在他耳朵上撓了又撓,周離榛呼吸都被撓快了幾分。
“榛榛,你小名是叫榛榛嗎?”看周離榛沒反應,季厭又問了一遍。
榛榛刷卡進來,季厭跟在他身後,周離榛在他繼續開口前打斷他:“不許這麽叫我,要叫我周醫生。”
“好的,周醫生。”季厭心情大好,他又知道了周離榛的一個小秘密。
剛剛孟經藝說了,要想提高演技,得用真心。
那他就試試,以後他就用真心,去換榛榛的真心。
–
–
兩人回到觀影區,這次季厭坐在周離榛身邊,眼睛裏藏不住丁點兒笑。
“不要再笑了,只是個小名而已。”周離榛表情是繃着的,但聲音裏卻是無奈的寵溺。
季厭接了話頭:“榛榛,真的很好聽,很可愛。”
周離榛挑挑眉:“是嗎?”
季厭點頭很用力:“真的,不騙周醫生。”
兩人這邊頭挨着頭小聲說話,那邊的孟經藝依舊總是提“先生”,他說先生最近抽煙變多了,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他說先生最近突然開始吃胡蘿蔔了,但他只吃了兩口,他說先生今天會來接他回去。
以往孟經藝都是自己回去,不管是上午還是下午,他都有自己固定的時間,到了時間就一定會離開,就像十二點的辛德瑞拉。
今天還沒到他該走的時候,他主治醫生尹州來了。
孟經藝一見尹州來了,電影也不看了,立刻迎上去,腳步輕快,眼睛裏的光芒閃爍,光看背影都能感覺到他的快樂。
他走到尹州身邊,還不忘回頭跟季厭道別:“季厭我得走了,先生來接我回家了,改天去家裏喝茶。”
“好的。”季厭順着他的話應了聲,同時打量來的“先生”。
他以為孟經藝說今天先生會來接他是他的幻想,沒想到那個先生真的來了。
季厭是第一次見尹州,而且尹州身上沒有穿白大褂,看着年紀不大,也就30幾歲,光看長相是算周正的那一派,幹淨的襯衫西褲,頭發梳得很板正,也挺有氣場,嘴角若有若無的笑,讓他的周正裏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痞氣。
他不知道尹州是這裏的醫生,孟經藝喊他先生,他就自然而然以為進來的男人是孟經藝口中的先生。
尹州視線略過季厭,他是認識季厭的,這家醫院裏沒有幾個人不認識季厭,他之前逃跑的那幾次,就差全院圍觀了。
季厭一想到孟經藝的病,對這位“先生”自然沒什麽好臉色,這人看着人模狗樣挺正派的,沒想到是個人渣,果然人不可貌相。
季厭從鼻孔裏對着尹州方向往外噴氣,聲音不大不小,但周圍幾個人都聽見了。
尹州也不在意,跟孟經藝說了聲“我們回家”,帶着他就往外走,還沖一旁的周離榛擡了下手,周離榛也沖他點了下頭回應。
季厭看向周離榛,眼睛睜得老大,他是真的沒想到,周離榛竟然還認識這種渣男。
今天他剛知道了周離榛的小名,現在看來,他對他的了解還是太少。
周離榛看季厭變換來變換去的複雜眼神兒,猜出了其中一二,等那兩個人走遠了,他才開口。
“剛剛那位是我們醫院的醫生,是孟經藝的主治醫生,尹州,尹醫生。”
“啊?”季厭發現自己剛剛全想錯了,複雜的眼神不再變換,停在複雜上。
“可是,經藝剛剛叫他先生,他口中的先生,不是他之前的金主嗎?”
周離榛給他解釋:“是孟經藝住院之後,一直把尹醫生當成自己的先生。”
季厭:“可我聽說,孟經藝病房裏還有那位先生的照片。”
周離榛:“病房裏的照片也是尹醫生,尹醫生每天都會在固定時間去見他,陪着他一起吃飯,假裝一起生活。”
“那晚上也陪他住在病房嗎?”
“這倒不會,每晚他都借口有工作要處理,得離開。”
季厭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看向306病房方向,心裏五味雜陳,原來在這家醫院裏,演戲的不只他一個人。
“那尹醫生,就配合他做他的’先生‘嗎?”
“尹醫生很負責,他很想治好孟經藝,他之前來找過我,問過我不少關于治療上的問題。”
旁觀者的無奈是無能為力的,季厭嘆了口氣:“孟經藝是個好演員,尹醫生也是個好醫生。”
沉吟片刻,季厭又看向周離榛,不忘加一句:“周醫生你也是個好醫生。”
周醫生的确是個好醫生,吃了周醫生的藥,季厭現在清醒的時候多了,被藥物折磨得渾渾噩噩折磨的時候變少了,就連做的夢都不再是醒不過來的噩夢。
之前的兩個多月,因為吃了太多精神類藥物,季厭夜夜噩夢不斷。
那些夢都是恐怖撕裂黑暗脫離現實的,但又被安眠類的藥物壓制着,他的噩夢總是醒不過來,一個噩夢連着一個噩夢,往往一邊還沒結束,就又跳到另一個吃人的怪誕裏。
他甚至毫不懷疑,那些藥吃久了,他一定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精神病人。
最近季厭做噩夢的頻率明顯減少,他想,可能是周離榛給他減了藥量的原因,他睡得沒那麽痛苦了,甚至能一覺安穩睡到天亮。
還難得做了個跟自己那段失去的記憶有關的夢,是他跟季成瑞滾下樓梯之前的事。
季厭知道季林風不喜歡他,父子倆沒有多少親情可言,路萱更是拿他當眼中釘,所以季厭很少回老宅。
他在确定了自己一生的職業之後,季林風更是看不上他,每次見他也總是拿話噎他,為了不礙季林風的眼,他好幾年前就搬出去住了。
那天季厭準備回去拿小時候的一些東西,還特意挑了個季林風不可能在家的時間段,原本他是打算拿完東西就走,結果一回去,就被送來了瘋人院。
季厭的房間在三樓走廊盡頭,從樓梯上去,會路過一間不用的書房,那書房是季林風死去的原配夫人的書房。
平時那間書房一直空着,沒有人用,但那天書房裏有人在說話,不只一個人,他們應該是在争吵,聲音不小,談話內容涉及到錢,不是小額數字。
有男人的聲音,也有女人的聲音。
說話的女人是路萱,另外一個是偏粗啞的中年男人的嗓音,有點難聽。
季厭夢裏的場景是扭曲的,好像時空都被什麽東西吸附住了,男人的聲音也是扭曲的。
季厭只能聽出來,那個男人的聲音不屬于季林風,但又莫名覺得熟悉,卻又無法跟他認識的任何一個中年男人對上。
那人是誰?他們在說什麽?
書房裏談話的完整內容,夢裏的季厭怎麽都聽不全,耳朵裏像被棉花塞住了。
季厭努力掏着自己耳朵,想把耳朵裏的棉花掏出來。
最後東西真掏出來了,季厭也醒了,他掏出來的是每晚睡前必戴的耳塞。
外面天還黑着,季厭摘了眼罩,病房頭頂的刺眼燈光讓他只能眯着眼,四散的光斑一團團交錯着。
季厭捏着手裏的耳塞呆呆坐在床上,他還在努力回想剛剛的夢,他有感覺,那不只是夢,因為那場景太熟悉了,那應該就是他忘記的那段記憶,是他跟季成瑞滾下樓梯之前的記憶。
但不管季厭怎麽努力回想,剛剛的夢裏,除了男人女人模糊的談話聲外,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季厭重新戴好眼罩,躺好準備繼續睡覺,好接上剛剛的夢,這次他不塞耳塞了,他怕自己又聽不清。
但馮石的呼嚕聲太大,隔着睡簾打斷他繼續做夢的可能,季厭根本睡不着。
等到周離榛早上來了病房,季厭迫不及待把自己沒做完的夢完完整整說給周離榛聽。
“周醫生,我昨晚做的夢,應該就是我丢失的那幾個小時的記憶,我有感覺。”
因為激動,季厭臉頰上浮着紅暈,呼吸很快,胸口起伏着,沒系好的扣子大敞着,鎖骨一覽無餘。
周離榛沒着急回他,而是先給他理了理衣服,系好敞開的扣子,蓋住那片讓他分神的胸口。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也不要強迫自己去做夢或者去回憶,精神緊張反而容易适得其反,放松,每天該幹什麽幹什麽,失去的記憶會慢慢想起來的。”
“真的能想起來嗎?”
“相信我。”
周離榛想到了什麽,又問:“你的夢,還跟誰說了?”
季厭仰着脖子,眼神真切:“只跟你一個人說了。”
季厭剪了短頭發之後,整個人看着軟軟的,看起來很好摸,周離榛很想摸摸他頭發的想法已經冒出來很久了,季厭仰着頭的順從乖巧模樣,讓他這次沒壓住欲望。
掌心擡起,又輕輕落在季厭頭頂。
跟他想的一樣,季厭的頭發比他的頭發軟一些,手心還能感受到他頭頂的溫度,周離榛手心發癢,手指也動了動,在季厭頭發上揉了揉,最後掌心慢慢後移,扣着季厭的後腦。
這個姿勢帶着掌控的意味,周離榛說話的語氣裏也有了幾分強硬跟霸道。
“以後你做的夢,不許跟別人分享,只能跟我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