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混小子!曹夫人拾起雞毛撣子追着曹邦滿院子跑,“你到底從哪找回來的姑娘!要不是,要不是……”
曹夫人想想就一陣羞愧懊惱。
“你這個混小子真是無法無天了!竟然敢綁個活生生的人回來!還敢騙我,騙我和你爹……”曹夫人追得氣喘籲籲。
曹邦大早的瞌睡都吓沒了,“娘!娘……你幹什麽啊!疼啊!……”
曹夫人沒好氣:“你還知道疼!趕緊跟我和人家賠罪去!你啊!”她使勁戳曹邦腦門,一副不争氣的樣子,“就是被你姥爺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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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曹夫人讪讪,她哪裏想到會見兒媳婦面容會在這樣尴尬的情形下,她起身欠然:“蘭蘭姑娘是吧?實在不好意思,我這……”說及此,曹夫人不解氣掐了下曹邦,“混兒子不知數,我替他向你……”
“夫人,不敢!”賀蘭蘭來之前已經知道來龍去脈,更何況算起來這富貴少爺确實關鍵時刻“收留”了她,保她一命。
而且這夫人慈眉善目,她自是知數,就順着何大哥的話,說是鬧着玩而已。曹夫人笑得牽強,更是想揍兒子了,她胳膊肘推嚷了下,眼睛遞了遞。
曹邦嘆氣,拿起杯子,皮笑肉不笑,朝賀蘭蘭道:“大人有大量,失禮失禮。”說罷偏頭朝曹夫人,挑眉像是在問可滿意否?
曹夫人嘴角抽抽。還沒斥責,賀蘭蘭知道這麽多人都看着,先是站起身應下了,不過再怎麽知數,也顯得多少有些咬牙切齒:“曹公子,客、氣。”
曹邦吹了口氣,方要繼續拱火逗着人玩時,曹大當家不贊同地目光投過去,何元生及時解圍:“這次小妹還要其餘幾名女子得救多虧了伯父,晚輩在此敬您一杯。”
賀蘭蘭和芮钰同時起身。
曹大當家擺擺手,沉目道:“傷沒好還是別沾酒了。”他自顧自仰頭喝了杯,神色沉悶,搖了搖頭,自嘲一笑,随慨然道:“黑水城屹立在此多年,我接手後為了不愧先祖,為了護住城中百姓,大多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風光是表面的,背地裏多少人要說我一句軟骨頭,遇事避讓就會和稀泥,只要手不伸進來我也就懶得管。什麽狗屁名聲什麽氣節我都不在乎,就想着守住家業,萬不能在我手裏敗掉啊……”
他看向何元生,笑笑:“看着你們這些年輕小子各個卯足了勁,不放棄,手上明明空無一物還信心滿滿倒是叫我沒忍住插了回手,當然了肯定還是看了你爹的面子……哈哈。”
曹大當家話頭一轉,斂了笑,正經了神色:“五個人,”他手指了下賀蘭蘭,“不對,加上你小妹六個人,還有你們幾個,就這幾日我派人暗中送你們回去。”
“你看如何?”
起初,何元生還未明白這番話何意,但說到暗中遣人送他們時,他似乎猜到了,依據小妹所說,被拐的人不下十六人,而帶出來的将将六位女子。這是在委婉地提醒何元生就此而止,莫要再追究下去了。
何元生沉默了下,手放在膝蓋上不安地動了動。他知道,小妹已經找到了,按理說他應該領着人回家,但是……
重重呼出口氣,衣角被人扯了扯,他望過去,看到芮钰透亮的星眸對上自己,這是一開始離開蓮花村的時候,她讓把她帶上的舉止。
胸腔湧動了下。賀蘭蘭火眼晶晶,可是看清楚了他們旁若無人的小動作,頓時炸毛,又來,又不帶她!她騰一下直起身:“何大哥,你去哪我去哪,不準丢下我!”說完還瞪瞪故作無辜的芮钰。
芮钰扭頭,偷偷朝她扮鬼臉。
賀蘭蘭:“……”
她不氣她不氣,她一點都不氣。真想朝天吶喊:怎麽會有這麽煩人、幼稚,又氣死人不償命的女子啊!
就在這當頭,忽而外頭傳來躁動,略顯慌張:“大當家,出事了!似有賊人闖入府內……他們他們……”
衆人齊齊出去,到了找回來的女子居住的院子,皆是一駭。
那院門口的梁上,倒挂着一具女屍,七竅流血,已無雙目只剩兩個凹的空洞,全身上下的血由此彙聚再淌過,一滴一滴從頭頂墜地,彙成一灘。
最早發現這人的女子,早已四肢癱軟,連連後退捂着臉驚叫,随即出來的女子均是縮成一團,她們其中不少人認識此女,一路上,幾次設法逃跑,跑了抓住被打,再跑再打,嚷着要回家,是人販子口中的打不服、硬骨頭。
于今卻遭此狠手。
她的父母會如何憂心,又如何擔驚受怕地夜不能寐,滿頭白發佝偻着腰四處尋找乖女兒,她的父母會不會以為她只是忘了回家的路,她的父母或許還在等她回家……
卻永遠等不到了,終生受憾,痛苦終了。
“豈有此理!太過猖狂了!”曹大當家怒火乍出,胸腔上下起伏,“這群人怎麽敢的!簡直目無王法!”
曹夫人咬牙,面露不忍。她拂開丫鬟扶她的手,親自上前,顫着聲音道:“我們,我們把她抱下來,這樣……這樣她肯定不舒服。”
芮钰離得最近,手撐住女子冰涼僵硬的背部,剩下幾位女子忍住害怕,上前幫忙。一個人的力量何其渺小,但她們聚一起就會有很大很大的力量。
華月推開使勁扒拉自己的華雲,走到芮钰另一邊學着她扶着,其餘賀蘭蘭帶着其他人拿來梯子,解開綁在腕足、膝彎處的粗繩。
女子們合力将屍體解救出來,妥善地置于平地,拾起白布緩緩蓋上時,芮钰伸手至女屍面部,阖上了那雙透着不甘恐怖的雙目。
她起身,走到元生旁邊,輕聲道:“好了。”
何元生轉身走近,望着白布沉默良久。曹夫人吩咐着人處理相關事宜,曹大當家早早領着衆護衛搜查曹府,派人去查線索。
只是他們都知道不會有後續的。
此番舉動明目張膽,絲毫不懼,如此的猖狂有底氣,他們在明晃晃的警告,警告不要多管閑事,否則這便是你的下場。
真是讓人……不爽極了。
何元生望着被擡走的屍首直到消失在視野,眼睛看着空無一物的方向看了好一會,沉默片刻後才低聲問道:“你們可知她……叫什麽?”
女子們神色茫然地相互張望,随即惋惜又悵然地搖頭道:“我們,并不知曉。”
她們從四村八落被人抓住,各個驚慌失措膽戰心驚,彼此不相識,也沒有正經認識的心力,整日惶惶,只能祈求上蒼給條出路。
可悲可嘆。
這災難性的遇見,落此下場,讓人憤憤不平,何苦來哉;世道不平,她們自身難保、力不從心,在這位慘死的女子身後,是無數個同等困境的她們。
幾名女子倏爾落淚,崩潰不已,為她,更是為己。
芮钰眼睫輕顫了下,她隔着些距離望向何元生,盡管他再怎麽刻意地壓制情緒,芮钰還是能感受到他內心狂湧。
藏在衣袖底下的拳頭,早已握出青筋。
胸腔忽而脹了下,芮钰想到年關前她跑出來一事,殘月閣繼任閣主抱恙閉關,衆人皆料到大壽将至,閉關前獨獨傳喚了原姨,此消息一出,紛紛都在猜有傳位之意,不服的、不安分的、不甘的,接二連三。
但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殘月閣往年閣主換選,一則是看先任閣主舉薦,二則是閣中人的擁護聲;權力是個人都想要,江湖中數一數二的組織門派的號令權,這誘惑太大了,他們争相恐後,暗中收買人心,威逼利誘……
而作為三閣的一把手,鬼女自是搶手,不歸順,那就殺了,殺了總比投了別人好。幾次暗殺她都躲了過去,一直到那日的胖老大——四閣主妖男的手下,撕破臉皮地逼殺。
不厭其煩的爛招讓芮钰暴躁,索性遁了。
如今離開殘月閣,大抵有兩三月了吧。原來不知不覺過了這麽久,甚至超出了以往執行任務的最高時長記錄。
是回去日日刀尖舔血,還是跟着何大善人繼續流浪……其中利弊,芮钰很快得出目前最佳,也是最符合她心意的。
既如此,她不介意推波助瀾一番,芮钰走到何元生身側,再次扯住他的衣袖,此舉一下子似乎将何元生從悲傷掙紮的幻境中抽離出來。
他的神情還未歸攏,些許怔愣,眼神重新聚焦,待雙目清明和她對視上後,芮钰才開口:“公子……”
“我們何時動身?”像是不知前路會是多麽困難艱險似的,她都不怕。
何元生試圖翕動唇角,想要勸說她留在這他一人去就行,然而卻發現,怎麽也張不開口。
在用膳那會曹大當家委婉勸說時,他好像就做了決定,他知道他不追到底、不把其餘女子找回來,他不會心安的;就算被迫打道回府,這件事會始終挂在心上,令他不得安寧。
有那麽一刻,何元生在想,爹娘從醫至臨終,是不是也經歷過這樣明知會無甚結果卻仍願往之的糾結與沖動。
但從他記事起爹娘都未曾分開過,他們一同走過來很遠很遠的路,最後埋在同一棺木。他決定要不死不休,但是也有過猶豫,猶豫的是身邊之人。
何元生垂下頭,看了看正用一雙明亮的星眸,乖巧注視着自己的姑娘。
算了,他承認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