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何元生說出他的意圖,曹大當家當即不贊同,好言勸說幾次無果,簡直倔得像頭瞎了眼的牛,他嘆氣道:“賢侄,你到底怎麽想的?不要命了!”
何元生一言不發,乖乖受訓,曹大當家胡子都歪了,看他這副樣子又是一頓氣,比他兒子還惱火,關鍵這還不是他兒子,打不得罵不得。
他做到仁至義盡,直呼呼道:“外面的世道亂得很,你是不是以為繼續走下去還像現在這樣平安無事?錯了!那是因為這是我的地盤!我勉強能護住你們,但凡出了這道門,脖子就得栓腦袋上!”
“權大過天,就算你們幾個憑空沒了都是悄沒聲息的,你知不知道?!”話軟下來,曹大當家脊背略彎,說道:“你小妹也找到了,繼續下去沒有了意義了嘛,剩下那些失蹤的……”
“說句難聽的,命道如此,你我能有什麽辦法?”見他還是一副不妥協的樣子,一陣氣血上湧,“那些人的父母都沒急沒說什麽,怎麽就讓你急上了!”
“不能這樣想。”何元生終于願意吭聲了,曹大當家滿肚子話被咽下了,只見他這大賢侄固執地糾正,話語認真,他搖了搖頭,望向窗外,輕聲道:“她們什麽都沒做,平白無故受害,我們知道,那我們就是見證人,不能保持沉默。”
有時候,沉默何嘗不是一種犯罪,任由惡人持續行兇,我們都是從犯。
“她們的父母在等她們回家。”
“是命道還是人禍,總得有個說法。”何元生嘆口氣,“也總得給點念想,留下點希望吧。所以不能就這麽算了,是死是活都得捎個信回去……”
“況且……”何元生聲音低了,喃喃:“說不準就我多走的這幾步,這天下就能多份團圓,少些遺憾呢。”
他在給自己打氣,他在默默祈禱,他想把剩下的人找回來,送回家去。再往高了說,他想把惡人揪出來,争一争所謂的世道公正。
何元生知道自己有個毛病,就是不到底不算了。
從平日坐館行醫就能看出來,堂裏的幾個小徒經常說他鑽研醫學太瘋狂太執着了,有次接待了位病患,症狀嚴重将将病入膏肓,就算是天上掉下來個神仙都沒轍,連家屬、病人都說不治了不治了,他偏不聽,埋頭苦苦研究,追到家門口甚至還吃了個閉門羹。
最後也只勉強拖了個把月,就這個把月的時間與家人好好告別,最後在溫和的春日離去。何元生不後悔,至少他努力過。
這次也是一樣。
“你……”曹大當家啞然,那句“孺子不可教也”當真是說不出口。
離開之際,曹大當家面上沉重,嘴上唠唠叨叨罵罵咧咧,閉門謝絕了他一切的辭別話語,何元生無奈只好隔着門窗喊了句珍重道別。
馬車緩緩駛過烏鴉鴉的黑水河,依舊何元生當車夫,車內只有賀蘭蘭和芮钰兩人,大眼瞪小眼,當然這是單方面的,芮钰适應得快,早早抱着何元生給她準備的軟毯舒适地找好了自己的窩。
離了曹府十來米距離,芮钰靠着,忽而莫名朝外頭道:“公子,這會兒先慢些走。”
何元生沒問為什麽,随即速度就肉眼可見的慢下來了。
賀蘭蘭鼓嘴,嘟囔了嬌氣。人和人真是不同,尤其是她和面前的這個;若非自己撒潑打滾左求右求多次發誓保證,何大哥絕對就把她一腳踹回家了。
而且她明明很重要!只有她見過其餘的女子好嗎?竟然原本計劃是不帶她,簡直不要太不講義氣了。
家書一封,賀蘭蘭總算如願。就連對面這嬌氣包兩面派……她都有些看順眼了呢;看在她幫忙說嘴的份上,賀蘭蘭決定暫時放下個人恩怨。
就在這暫時還沒開始,腳上一痛,賀蘭蘭龇牙咧嘴:“你踢我幹嘛!”踢倒誇張了,只是翻身碰到了,但耐不住賀蘭蘭被芮钰逗了這麽長時間的下意識反應。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叫外頭車夫聽見,何元生習以為常地勸架,“小妹,她不是故意的,別生她氣。”
語氣十分溫和,生怕某人受欺負。
賀蘭蘭:“……”幽怨地看了眼眨巴着眼睛,無辜狀的芮钰,後者兩手一攤,作勢還要學小孩略略嘴。
幼稚幼稚死了!是賀蘭蘭見過最幼稚的人了,以前在蓮花村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人真的就對四五歲的小孩玩意特別感興趣,什麽跳花繩、猜謎語、丢石子……
有小孩在院子門前玩,她能一動不動看一下午。
她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不明白有什麽好看的,那些她小時候都玩膩了,為了抓她的把柄,逼着她硬生生跟着她屁股後頭,也坐一下午。除了打瞌睡就是無聊,其餘啥都沒發現。
賀蘭蘭雙手抱臂,朝自己吹了口氣。
以後的時間還長着,她就不信找不到這人的毛病出來,非得讓何大哥看穿她的真實面目不可。
等着瞧,賀蘭蘭哼哼兩下。
學她的舒服坐姿,眼睛方要閉上,就聽到了一陣陣累呼呼的呼喊,“何大哥!钰兒!等等我……”
馬車車輪辘辘聲嘈雜,何元生聽見賀蘭蘭提,他才注意到,于是扯住缰繩勒馬停住,回頭看清人後,驚訝道:“華月姑娘,你怎麽……”
“何大哥……”華月怕趕不上,是用了全身的力氣跑過來的,頭發都散亂了,胸膛起伏地砰砰砰,說話語句斷斷續續,“我,我想跟着你們一塊,行嗎?我繡工很好的,我會繡荷包會織帕子,這些都可以賣了掙錢……”
“我不挑食,很好養活,”她說着說着,聲音沒了底氣地越來越小,“我再也不發熱生病了,不會添麻煩的,你們能不能帶上我。”
聽了前頭這些話,何元生還想勸勸,哪曾想“再也不發熱生病”的胡話都冒出來了,他頓時苦笑不得,被叫停看到她的當下,何元生便一下子聯想到了行車前芮钰的囑咐。
看來她早就料到了。
不過……這并非兒戲,何元生複又問了遍:“可是想好了?”
華月重重點頭。
一連幾日的不安寧,對于他們一定會發生的離開,心中揣揣不安,就連對待妹妹的嬌蠻潑縱,她都沒了往日的難受和在意。
她的爹娘既然那般看重雲兒,此次算得上她如了他們的願,好生地将雲兒送回去;至于生養之恩,華月無以償還,朝家的方向磕了三頭,就當她不孝好了,“孝”一字讓她承受太多,她也想放肆任意一回。
華月知道還有何大哥的小妹,她略顯忐忑地上了馬車,先是看了眼最裏邊的芮钰,定了定心神,神色歉疚地喊:“蘭蘭姑娘……”
醞釀的道歉在嘴邊,就見對面表情豐富的姑娘大剌剌地驚呼一聲:“哎呦喂,你這臉蛋咋回事?這大一巴掌……”
芮钰犀利的眼看過去。
華月手輕輕撫上去,确實非常疼,緊了緊眼睛,但臉上笑的卻是輕快,解釋道:“無事,是妹妹不小心碰的。”
半張臉似有若無的指甲刮痕,賀蘭蘭都不忍上手碰,無語道:“什麽不小心能碰成這?” 見她這樣還笑得出來,不由咂舌,“傻了傻了,挨個打咋還能這開心呢。”
華月抿唇,想笑但一下扯到傷口又疼,只好作罷,她眼睛亮亮的看向芮钰,“我跟着你們一起。”
她又重複一遍:“我終于可以跟着你們一起了。”
呃……
“知道啦知道啦,看把你興奮的……”賀蘭蘭眉飛色舞,總算有個正常的活人能與她說話了,她迫不及待,叭啦叭啦道:“我和你說啊,這一路上指不定有多少危險呢!遇到壞人就躲我身後,我可厲害了!能……”
她豎起膀子,故作兇猛,樂呵道:“能一個人扛頭野豬,勁大着呢!”
一道嗤笑聲,是一直沒說話的芮钰,此時十分不信地挑釁,賀蘭蘭看過去,竟詭異地福至心靈看懂她想表達的意思,似乎在說野豬扛你還差不多。
天老爺的。賀蘭蘭:“嘿,你笑啥笑,不信我們來比比?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遇到危險沒準還要往我懷裏鑽呢!”
芮钰招惹完人就不管了,她扭動身子,從位子底下掏出來個何元生的醫藥百寶箱,從裏面挑挑揀揀,找到了個小罐子,扔過去:“用這個。”
小罐子精準地落到華月懷裏,華月愣了下,芮钰不爽地看了眼她的臉。
“欸,來來來,我幫你……”賀蘭蘭攬過大任,又把嘴皮的芮钰看順眼了,她扭開蓋子,一股子草藥味撲鼻而來,一邊擦藥嘴上也不閑:“哎呦哎呦,這如花似玉的漂亮臉蛋,哪個瞎了眼的……”
“你好吵。”芮钰頭疼。
賀蘭蘭欸嘿了聲,話更密了,扳回一城後尾巴都要翹起來。
芮钰:“……”
一路上吵吵鬧鬧,馬車不知不覺駛出了城,黑水城周邊少有人家,邊緣幾裏荒涼無村莊,路有些陡峭,漸漸地看不見城樓上的标志了。
下一個大州是淮州,何元生是跟着上次追花車的方向走的。他們如此明目張膽的警告,想必這條路不會太平,或許早已經布下陷阱等着他們自投羅網了。
他心中已有盤算,四個人能跑但屬實不能打,如果真走大道,危機四伏地沒準兒還未到達淮州地帶就殒了命。
何元生預備着另擇條道路,偏點都無所謂,還是把安全放在第一,不能打無準備的仗。随即在岔路口處往了另外一條道上。
這條路有些陡,山路不好走,還在探頭尋附近有無村莊,他還問問路。就在這時,眺望的目光看到了前方一抹身影。
有些許熟悉。
越近看得越清楚,竟然是曹家的公子少爺,仍是華麗的錦衣,駕于馬上,身後背着個包袱,似是等候多時。
他嘴上叼了根草,姿态閑适地看着何元生,吊兒郎當地朗聲道:“何兄!介不介意一路上多個同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