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在客棧住了這麽久,出去逛街看到什麽好玩的好看的,難免要買回來,這樣一來幾人的行李可謂是翻上了一倍。
他們要去西華縣一個叫白村的地方。
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小瞎子在世上沒有親人說起,除了流放蠻荒的生父,他其實還有個姐姐,小瞎子記事起就知道,他手中有副姐姐的畫像,可惜他看不見。
地址是青娘臨走前交給小瞎子的。
小瞎子這些年也一直都在找這位從未見過的姐姐,但樓裏的那些姑娘都瞞着他,都不肯說,或許她們其實也不知。
在知道這個地方,小瞎子當即就要去,他瞎了,那姐姐呢?但青娘走之前,說了句話,白村這個地方偏僻,按薛钊手段,不會有好結果。
言下之意,不白費功夫了。她希望小瞎子能接受府衙接濟,安穩一生足矣,青娘猜測這也是柳娘之願吧。
聽到這話時,何元生沉默良久,他們跟在小男孩身後随他回了荒廟翻翻找找,小手打開畫像摸了摸,“我要去。”
他偷偷找了這麽多年,不會放棄的。或許姐姐……也在等他呢?
賀蘭蘭落在最後,打量荒廟四周,破草雜生,她納悶了道:“哎你說……這柳娘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小瞎子明明還有個親姐姐,為何不讓去找?”
曹邦蹲着扯地下草,頓了頓搖頭,“大概害怕吧。”
“害怕什麽?”她問。
“……你覺得以薛钊這人的惡毒,那年幼的小姑娘會有好果子嗎?而且你去看一眼畫像,打小是個美人胚子,會遭什麽罪誰又說得清。”
賀蘭蘭心一堵,幹脆學他扯草發氣,悶悶不樂。
“……所以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過了會,曹邦又低聲說:“母子三人或許這些年都一定程度上被人監視,可想而知柳娘的舉動會有多艱難。不知……就可以選擇性欺騙,可以自我安慰,可以相信小姑娘沒事。”
柳娘費勁心思助那些命苦的妓子保命留一線生機,是不是也在祈禱她的女兒能夠遇到個好人救救她?曹邦如是想。
以恩報祈求條生路。
小瞎子做了決定後就開始在他犄角旮旯的小地方翻翻找找收拾行囊,小瞎子雖然是個瞎子,但是心不盲,他十分鬼機靈,精準地拽着芮钰衣袖不放手。
“啪嗒”一下直接跪在芮钰面前。
“……”
“娘!”一開口就語出驚人。
芮钰:“?”
“娘!你帶我去找姐姐吧?求你了。”小瞎子扯着芮钰裙擺來回晃動,任芮钰怎麽較勁扯都扯不動,心裏同時在想這小孩腦子有問題吧!
“松開你的髒爪子。”芮钰嘴角直抽。這麽多人偏生找上她當娘!芮钰看着華月震驚的臉、賀蘭蘭幸災樂禍憋笑漲紅了的臉,以及貌似巋然不動實則忍笑的何元生。
她僵住身體,不滿地瞥向何元生,“……公子?”不來幫她趕緊治治這小子的腦子!還笑,笑什麽?笑她喜提一兒?
何元生手握拳掩鼻咳了聲,蹲下去将小孩扶起來,“起來吧。”
小瞎子還是個犟種,“不!我自小就沒娘!我就是個沒人要沒人管的小叫花子,我要認她做幹娘!我以後孝敬她!”
真是看清了形勢,分明有求于人卻說得冠冕堂皇叫人苦笑不得。
賀蘭蘭撲哧一笑,起哄了道:“哎呦哎呦快起來吧,我替她應了我替她應了,哈哈哈哈!”看到芮钰納悶的樣兒她就開心。
于是乎,這一路上小瞎子貫徹落實“孝敬”二字,跟個小尾巴似的寸步不離芮钰,一會捏捏腿,一會捶捶腰,挨了嫌棄也眼巴巴往上湊,賀蘭蘭看着都眼紅了。
“……小望小朋友,要不要考慮換個幹娘啊?你說你這挑人的眼光忒差吧,怎麽就看上她這個心表不一——”說到此賀蘭蘭忽然停住了嘴。
她瞥向垂眸假寐坐在馬車最內側的芮钰,想到一件事,越來越看不懂了。在蓮花村這個女人還在她和在何元生面前兩幅模樣,可回想在雀京這些時日,這女人好像不黏着何大哥了。
而且柔弱姿态展現的越來越少,甚至她很少看到芮钰像以前一樣,往何大哥身上湊了,總之不同尋常,肯定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
賀蘭蘭又望向認真織帕子繡樣的華月,不用問她,華月軟和性子,才不會議論她的钰兒姑娘。
她擺了擺頭不再想,重新逗起小瞎子來。
上車前,何大哥悄悄交予她了件事,就是多和小瞎子說話,到底是年紀尚小的小孩兒,況且眼睛還看不見,心思多少敏感,怕想得多,怕被抛下,才要做點什麽證明自己有用,才能将心裏不敢想的難過事情壓下。
也正是如此,芮钰懶得管,随他去了。
小妹、華月,還有現在的小瞎子,哪個不都是在芮钰“懶得管”的話語下被留下來,嘴硬心軟,何元生很早就發現。
小瞎子現在有了名字叫來望,何元生幫忙起的,現在小瞎子是個有名字的小大人了。
此去一趟事關失蹤案,李知縣分身乏術,這幾天早就忙得焦頭爛額,若是真能有重大發現,他或許還能立個功,他們出發時李岑殷勤地提出幫助,給了封調遣書信傳給西華縣的縣尉。
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從黑水城趕往雀京的路上,這次各個都熟門熟路,太陽将要落山,各司其職地分工行動,何元生将馬牽去喂草,曹邦在附近河水捕魚,她們結伴拾柴火。
而小瞎子不管芮钰往哪走,他就亦步亦趨,帶着個小跟班,這讓芮钰嫌煩,她懶散地問:“這裏沒壞人,你自己坐那不成嗎?”
小瞎子連忙搖頭,附在地上幫着撿柴,堅持道:“我能幫忙,你去歇着!”
芮钰:“……”你是瞎子還是我是瞎子?
她嘆口氣,還真就找了塊石頭坐下,看着他笨手笨腳但效率極高地拾容易燒着的枯樹枝。剛坐下沒多久,感覺到呼吸紊亂,芮钰頭冒冷汗,後頸隐隐作痛。
小瞎子耳朵靈,跑過來問怎麽了。芮钰拂開他手,平穩氣息後讓他去遠點地方撿,故作語氣兇狠地将人趕走了。
半月半的毒提前發作了?芮钰強行運功壓下,在他們回來之前收拾好了自己。短暫的意外只要個小瞎子知道,芮钰淡淡掃了眼抱膝蹲着的來望。
“……想吃?”芮钰拿了個烤的香氣襲人的魚,先是遞了過去。
小瞎子點點頭,善于察言,福至心靈地閉嘴不說話,只一味地啃魚吃。何元生默不作聲多看了一眼,等到天徹底黑下,幾人撐不住地睡過去。
小瞎子睡在馬車裏,華月和賀蘭蘭互相靠着睡過去,曹邦翻樹上躺着去了。芮钰靠在石頭上閉着眼,何元生半夜醒來加了些粗樹枝。
到底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将芮钰身上垂落的棉大衣掖好,看着落在外的手腕,他想探上去把把脈。
只是剛一挨上,原本閉上眼的人睜開了眼眸,“公子。你在……幹什麽?”何元生動作一頓,将視線落在她臉上。
“是不是不舒服?”他直接問。
芮钰眉頭一皺,将手腕收回,低聲:“沒有。”說得有些僵硬,她想了想有補充似的問道:“怎麽想起來給我把脈。”
“下午看你臉色不太對。”
臉色不太對?他觀察地真夠細致。芮钰內心長嘆麻煩,表面上還得繼續裝着,狀似漫不經心地随口道:“噢,可能是吹了冷風受涼了吧,沒大事。”
“公子再睡會吧,明一大早還要趕車呢。”芮钰受不住何元生持續不斷的目光,直接不想理人,扯了扯蓋在身上的棉衣,閉上了眼睛。
何元生多加了些柴,将火生得更旺盛,火星子劈裏啪啦,他看着離自己不遠的人,唇角緊了緊。
西華縣是位于雀京最南邊的一個縣,他們一行人第二天上午就到了。縣尉早派人在鎮門口等候,替他們安排吃住,處處妥善周到。
在吃飯喝酒當頭,何元生向陪同的大人問起白村來,聽到這個地方,他們臉上顯露異樣,一位長随忍不住搶先道:“……你們打聽白村幹什麽?”
“啊沒什麽,我們是來尋親的,家裏頭有遠親住在這,托父母交代來看望看望。”何元生打哈哈,故作疑惑地又問:“聽您這麽說,可是有什麽不得了的?”
長随喏諾,一時情急脫口,果然挨了一眼瞪,不敢再說話。縣尉笑得苦澀,見他們好奇,這才嘆氣說道:“那村子啊邪門得很!”
“早幾年白村在我們當地可是個炙手可熱的地方,原先那裏有個女子學堂,女子學堂說得再好聽,我們這小地方哪肯舍個勞動力花錢送女娃娃去喲!但是學堂是免費的還倒貼錢,說是有好心人資助開的善堂,這一來家家戶戶巴不得送去。”
“……一開始是好好的,經過篩選留下的女子每月半還真帶了錢回家,但也就過了不到一年吧就出事了!送去的女子接二連三的失蹤、喪命。我們接到好幾起報案,派了人去查确實沒有什麽蹊跷的,可這事到底人心惶惶,都把還健在的孩子接回來,那學堂自然而然就荒廢了。”
縣尉說完,沉思片刻,搖頭道:“有幾家丢了女兒不甘心,去白村裏的學堂鬧過幾次,回來就精神不正常了,整日說夢話說村子裏有鬼有鬼!”
“那大人後來就沒再派人去查看過?”何元生追問,感覺到了事情不簡單。
“去過啊!”縣尉大聲道:“後來又去了幾次,那學堂啥都沒有,空蕩蕩的,夫子下人都走了,留下個空殼,被些乞丐占了。”
“那些乞丐帶回來怎麽審也不說話,就畏畏縮縮的,見到個人就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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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縣尉派人送他們去了驿站。正值午後,他們分頭,去拜訪查看了丢失女兒的幾戶人家,到了傍晚回來商讨。
“不對勁不對勁,”曹邦直搖頭,他道:“我倆去的兩家,屋裏就剩個瘋癫的寡母,看到我們人吓一跳就把我們往出敢趕,傻子似的。”
“對!那兩婦人面黃肌瘦,神情不正常,好像真跟遇到鬼被吸幹魂魄了一樣!”賀蘭蘭補充道。
何元生和芮钰對視一眼。他們幾人去的是離驿站近的幾家,和他倆說的類似,家裏寡母,或是還有個病弱的老人。
而從學堂安全回來的幾位姑娘,問什麽都不知道,提起學堂兩字,她們一臉茫然,壓根不記得這事。縣上百姓對外來人警惕,他們也無從下手。
“明日一早,我們進村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