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6】
夏焰其實沒有想過，在Horae裏首先被完成創造的，是初二。
确切地說，不是創造，是複活。
她一連兩天都待在顧長庚的工作室裏，中午過去，晚上回家。
他給他戴上設備，需要提取大腦裏的記憶。看出她眼裏閃過的猶豫，他解釋：“我可以只提取其中的一段，只跟這只狗相關的記憶。”
“可以這樣？”
“嗯，就像在電腦裏搜索關鍵詞一樣，我會把狗相關的文字、圖像、視頻錄入，只檢索出對應的信息提取。還可以加上一些前置條件，例如時間、地點、情緒等等……”
“那……它可以是一只健康的狗嗎？我不想看到它再受病痛折磨。”
“身體機能狀況，也可以選擇以及重塑。”
“有點厲害……”她不禁贊嘆。
“這是個虛拟世界，歷史參數可以作為參照，再進一步調整。”顧長庚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不過磁共振成像也會産生一定的僞影，需要你更多的輸入和實時互動進一步對參數進行調優和糾錯，這裏需要大量和長時間的機器學習和訓練，才能将試驗對象的數據模型逐日完善起來。”
見她仍有一點迷惑，他繼續解釋：“腦機交互技術涉及一個非侵入式跨皮層解碼器，通過獲取某一小塊組織內血紅蛋白濃度的水平來側面反映該區域腦部神經元活動情況，從而在記錄的皮質語義表征中重建連續語言，生成可理解的單詞序列、恢複感知語音、想象的語音、甚至解讀無聲視頻的含義。但畢竟是非侵入式，在确保安全的情況下精确度是比不上侵入式腦機接口技術的，由于脈沖序列、梯度系統硬件、采集策略以及生理噪音等都有可能産生信息偏差，我們需要逐一地辨別、過濾、糾錯。”
夏焰聽完，滿臉黑線。
“我……再說一次？”他幹脆坐直了身子，好像恨不得拿出塊黑板開始現場教學。
“不……不用了。”
“舉個例子，我們獲取到信息‘你沒有駕照’，要進一步判斷到底是‘沒帶駕照’、‘駕照丢失’還是‘不會開車’，這中間有很多身體或者設備的原因和幹擾信息影響我們判斷，所以機器訓練是一個漫長而巨大的工程。”他不死心，勢要這個學生聽懂。
“懂……了……”夏焰連忙點頭，怕他這一整天都抓着她補課，不及格不給走。
他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早上Galaxy的交待。
它說：“Mars你不要總是對人那麽冷漠，你要多想想人家聽不聽得懂你在說啥，對方此時此刻有啥感受，多換位思考一下。交流就是要有來有往，不能只有你自己說。”
換位思考嗎？
那此時此刻被碾壓智商的她，估計是……很挫敗？
“夏焰，作為交換，你也可以教我一樣我不知道的東西。”他茶褐色的眼眸裏浮起認真的神色。
“你不知道的東西嗎？”夏焰愣了一下，咬着嘴唇竟真的思考起來。
诶，倒是有一題，她被林漫坑過。
“你知不知道怎麽才可以用手肘碰到耳垂？”她眼睛亮亮的，搖杆挺直，戰意挺濃。
“手肘……碰耳垂嗎？”顧長庚一邊沉吟着，一邊從座位站起來，屈起手肘向上擡，卻怎麽也夠不上。他繼而搖搖頭：“不可能，這不符合人體生物力學。”
“怎麽不符合了？”夏焰眼裏閃過一絲勝利在望的狡黠，勝負欲在燃燒。
顧長庚不解，低頭看她。誰知她突然舉起單臂抱頭，猛地踮起腳尖。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她已經整個人仰起頭迎向自己。
她用她的手肘，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耳垂。
“看，不知道了吧！”夏焰歪了歪腦袋，及肩的發尾輕揚了一下，眉梢處都是打敗天才的笑意。
她又沒說，要用自己的手肘去碰自己的耳垂。
顧長庚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被擺了一道。他偏過頭去，啞聲失笑：“好，我記住了。”
耳垂微燙。
下一秒他又轉過身來，似乎怕她又有什麽突如其來的舉動，語氣略生硬：“設備戴好了，不然數據不準。”
“好。”她滿意地點頭，折返回儀器處。
顧長庚暗暗籲了口氣：都怪Galaxy，什麽有來有往的交流，以後信啥都不能信一個機器人。
數據同步後的好幾天，顧長庚都在工作室忙活，五天後才發來信息：“可以了，明天過來吧。”
過了一會，又補了一句：“你可以備一套短衣褲過來，體驗會好一點。”
夏焰明白，上次她只是一個“觀衆”，而這一次是真的沉浸式體驗了。她有一些忐忑，顧長庚說上次的設備已經是他們淘汰了的，那這一次的呢？
複刻的初二，會有多逼真？
翻來覆去，緊張得幾乎一晚沒睡。
第二天是個周末，早上見到顧長庚的時候夏焰才想起來，她似乎又打破了他的“朝九不見客”。
而他仿佛是熬了幾個大夜，頭發微亂，胡茬都來不及刮。
“Galaxy會帶你去。”他身後跟着圓滾滾的機器人，眯着眼睛慢悠悠地挪過來。
“嗯？”她一愣，“那你呢？”
“這是專屬于你的游戲時間，我就不參與了，”他知道會涉及個人隐私，不好在場旁觀，見她似乎有點遲疑，想必仍對上次心有餘悸，便補了一句：“這一次，不吓你。”
夏焰跟着Galaxy上樓，樓梯裝有給機器人專門的軌道，Galaxy一邊移動一邊側頭對她說：“夏焰，你先去換衣服，然後我帶你進體驗室。”
她聽話照做，換好短衣褲後随着Galaxy進了一個小房。房間裏空空如也，窗簾也拉上了，關上門後聽不見外面的聲音，看起來隔音很好。
她赤腳踩在綿軟的地毯上，看見Galaxy拿來一個白色的小箱子。
“夏焰，你跟着我做。首先，請戴上你的手環，然後把傳感器貼頭皮和外耳道上，按照這個位置指引。”
Galaxy白白的肚皮上出現了頭部位置示意圖，夏焰接過來，照做了。
透明的傳感器貼片比上次的更薄，宛若輕羽。
“嗯，很好，接着你要把這瓶眼藥水滴了，一只眼睛兩滴。”它遞過去一個小瓶子。
夏焰有點驚訝了：這一次，居然連隐形眼鏡都不需要，直接是眼藥水。
她咬咬牙，仰起頭。
“最後一步了，這個很重要，”Galaxy遞給她一個淡紫色的玻璃瓶子，上面有小小的噴頭，看上去像一瓶精致的香水。“你把它均勻噴灑在身上，盡量讓所有皮膚都覆蓋到。”
什麽？！
“連……連體衣都不需要嗎？”夏焰是真的驚訝了，忍不住問出聲來。
“不需要的，它會迅速幹燥形成一層感官薄膜，變成你的電子皮膚，”Galaxy的像素表情一閃一閃，咧開一個笑臉。
“那……我要怎麽去除？”
“你不用擔心哈，電子皮膚和眼藥水的效果只有兩小時，之後會完全被身體吸收，不會有什麽副作用。”Galaxy寬慰她。
“萬一有殘留呢？”
“夏焰你不相信Mars哦？”它眼睛瞪大。
“我不是不相信他……”
“我相信Mars哦，他不會傷害你的。”
夏焰挑了挑眉：你當然相信他，你都是他做出來的。
“Mars為了你這幾天都沒有睡覺哦，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去眯一會兒……”Galaxy眼睛含淚，做出了咬手絹的表情。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夏焰擺擺手，拿起玻璃小瓶。
當初說同意的是自己，說不怕的也是自己，他要是真不懷好心，費勁吧啦的圖啥呢。
想及此，便不再猶豫，從頭到腳細細噴灑起來。
水霧無色無味，觸及皮膚涼涼的，瞬間幹燥，有種蛋清凝固的緊繃感。但很快這種感覺便消失了，恢複如常。
她突然想到什麽，側頭問：“這個噴在任何一個部位，都可以有對應的感覺嗎？”
例如，此刻穿着衣褲的私密部位。
“這個需要對應的感官指令，我不曉得是不是所有的感官觸覺都已經實現仿真。夏焰你想要什麽感覺啊，我可以幫你記下來問Mars。”Galaxy一臉認真。
“啊？不用了不用了，謝謝……”她趕緊制止，真是好奇害死貓。
“夏焰你為什麽臉紅了？”
“因為……因為太熱了，我們快點開始吧。”她真是想咬舌。
“好的，我幫你把溫度降低一點，那我出去咯！”Galaxy慢慢向後退，将門關上，“Enjoy！”
屋內的燈漸漸暗下來，直至一片漆黑。
夏焰伸手不見五指，房間內安靜得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在胸腔內敲着小鼓。
忽然，她看見自己腳邊泛起一圈一圈淡黃色的漣漪，像水波一樣漾出去。她周圍的黑暗褪去，她看見自己穿着球鞋和運動服，站在一條赤色的跑道上。
這是……北極星基地的訓練場！
頭頂萬裏無雲，盛夏的陽光就這麽直直地照下來，她仿佛都能感受到跑道顆粒從腳底傳過來那微微的熾熱感。
她身後傳來熟悉的跑步聲，是那胖乎乎的肉墊蹭在跑道上，還伴随着一下一下的呼吸聲。
噠噠噠，呼哧呼哧，噠噠噠，呼哧呼哧……
她一下子捂住了嘴！
而那腳步聲在身後停住了，有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帶着濕氣慢慢地靠過來，蹭着她的小腿。
“汪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