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他不配
另一個監控的事季厭不知道,裝監控攝像頭的垃圾袋早早就被周離榛給扔了。
因為馮石的事,季厭消沉了一段時間,他也成了瘋子這個念頭始終盤旋在腦子裏,不停折磨着季厭。
周離榛想方設法轉移他的注意力,還做了一份針對季厭的心理疏導方案,但當兩個人像醫生跟患者那樣,單獨在治療室裏面對面而坐的時候,周離榛終于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失控跟不理智。
什麽計劃,什麽方案,通通都不想要了,他只想抱一抱季厭。
作為一個醫生,他面對季厭時,做不到客觀理性,他提供的情緒疏導像朋友,像親人,像愛人,唯獨不像個專業醫生。
給季厭做心理疏導的事,周離榛拜托給了醫院裏另外一個專業的心理醫生,他只是時刻陪着季厭。
慢慢的心理疏導下,馮石的事被季厭強制性埋了起來,他不能因為一個馮石就把自己永遠陷進黑暗裏。
每次“我是瘋子”的念頭一冒出來,季厭就立刻提醒自己,我不是瘋子。
他也不能再待在瘋人院了,計劃還得繼續,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只是季厭的計劃好像進了一個不見光的死胡同裏,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但要他放棄是絕對不甘心的。
再長的雨季也有過去的時候,再濃的夏天也會慢慢褪色。
青綠淡了,敗了,染上枯敗的黃。
而季厭被潮濕久久包圍的心跳卻變得越來越快,一開始那潮意跟細絲一樣,後來細絲四散紮結,成了蛛網,蛛網又慢慢變密,到了密不透風的極限。
只不過最近那股子裹着心髒的潮濕勁兒松了一點,季厭聞不太出來周離榛身上的味道了,不管是沐浴露的味道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潮濕味道,都被煙味掩蓋了。
“你又抽煙了?”
周離榛一進310,季厭就聞到他身上的煙味了,鼻子裏沖了發苦的尼古丁味兒。
周離榛手揣在口袋裏,摸了摸口袋裏的煙盒跟打火機,指腹被煙盒的棱角刮了下,聽季厭這麽一說,立馬站在原地不動了。
“味道很重嗎?”
“有點兒,”周離榛不動,季厭自己走過去,貼着周離榛胸口聞了聞,“周醫生最近煙瘾有些重了。”
“剛剛跟尹醫生在樓下抽了兩根。”周離榛走到窗邊,開大了窗戶,想讓窗外的風把自己身上的煙味兒吹散。
溫度一天天下降,風也不再悶燥。
太陽快落山了,天邊的紅霞顏色醉人,淡淡的暖色橙光撲在周離榛臉上,沒能把他眼睛裏的冷意融化多少。
“尹醫生不是戒煙了嗎?”季厭也看向窗外。
“偶爾還是會抽兩根,壓力大的時候。”周離榛轉了身,臉朝着季厭,後背倚上窗沿,腦後有風吹過,涼絲絲的。
“周醫生的壓力大嗎?”季厭慢慢往窗邊走,站在離周離榛半步遠的地方,眼睛盛着夕陽,看着周離榛。
他的問題模棱兩可,連季厭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問的是什麽。
周離榛眼睛裏有疲憊,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季厭還是能感覺到。
他還能感覺到的是,周離榛有事瞞着他。
有那麽一刻,季厭是想過放棄計劃的,最近這幾天他經常失眠,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只要一想到他在利用周離榛,心髒上就像綁了秤砣,跳不動了。
這個計劃剛開始實施的時候,季厭只想着能離開這裏,只想着怎麽推進計劃,但真到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什麽事都發生了,他也不止一次求周離榛帶他離開瘋人院,周離榛也答應了。
真到了該想他跟周離榛的下一步該怎麽走的時候,他才開始恍惚。
周離榛真帶他離開之後,他要如何自處,他跟周離榛又該以什麽關系繼續?
這個問題季厭還沒想明白,卑劣感就把他壓得喘不上來氣,才努力壓下去的“我不是瘋子”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其實從計劃成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成了瘋子不是嗎?
季厭甚至不敢去看從自己骨頭縫裏正在瘋狂往外生長的敏感觸須到底是什麽模樣,畢竟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套在虛假的罩子裏,不管他怎麽看,怎麽美化,怎麽自欺欺人,只覺得剛長出來的觸須也是醜陋的,自私,還虛僞……
不純粹,是虛假的饑渴,帶着想要彌補的心态。
愛情應該是純粹幹淨的,沒有任何雜質,是他不配。
只不過幾秒鐘,季厭眼睛裏各種情緒閃了一遍,周離榛揣在兜裏的手拿出來,在季厭頭頂摸了摸,以為他又在想馮石的事,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你不喜歡煙味,以後我就不抽了,對了,孟經藝下周就要出院了。”
季厭好幾天沒出病房活動了,也沒見着孟經藝,不知道他要出院了,一聽這個消息,也顧不上再想別的了。
“真的?他徹底好了嗎?”
“還是得堅持吃藥才行,”周離榛說,“尹醫生會定期跟蹤記錄他的狀況。”
“出院之後小孟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季厭的眼睛裏都是渴望跟羨慕,剛剛冒頭的想要放棄計劃的想法又一次煙消雲滅,“他又能回去拍戲了,真好。”
第二天季厭在活動區的小操場上碰到了孟經藝,孟經藝的狀态顯然比之前又好了太多,人精神了,記憶力好了,邏輯清晰了,觀察力也好了很多。
“小季,你怎麽瘦了,臉色也不好,怎麽了?”
下樓前季厭還特意捯饬了一下,沒想到孟經藝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季厭摸了摸自己的臉說:“可能是沒睡好。”
“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孟經藝拉着季厭,拽着他跟之前一樣跑步,“對了,我下周就要出院了。”
“我聽說了。”季厭跟着他,慢慢提了速度。
“聽周醫生說的嗎?”
“嗯。”
“你什麽時候才能出院?”要出院了,孟經藝一身輕松,跑步速度都快了不少,但他一直配合着季厭的速度,“你如果能出院就好了,我們就能常聯系。”
季厭很久沒跑步了,幾圈下來有些喘,想說什麽,張了張嘴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之前他還能說一句“快了”,現在他不知道快了到底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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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辦公室停電招賊的事,季厭是聽唐眉說的,這事兒是醫院裏最新的熱點新聞,很快就傳開了。
說上周末晚上院長辦公室的電閘被人拉了,裏面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上鎖的櫃子都被撬了。
周鴻安報了警,但因為走廊監控壞了好幾個,查了好幾天也沒查出個頭緒來,而且周鴻安辦公室裏沒有丢失貴重物品,警察那頭也就不怎麽上心,只提醒他們要定期檢查監控,加強安保系統。
季厭沒把這個當回事兒,只當個樂子聽,心裏還冷哼,安康醫院的安保人員,看他們這些病人看得緊,外面的賊倒是防不住,一群廢物。
只不過那之後,周鴻安總是來310病房,理由是來看看季厭最近怎麽樣了。
周鴻安還吊着一個胳膊,每次來都努力扮演個和善的長輩,問問季厭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怎麽樣,有沒有按時吃藥,對醫院裏的醫護工作人員有沒有不滿的地方或者意見。
周鴻安那張胖臉太惡心,但季厭還是忍着脾氣沒發作,他現在不能跟以前一樣那麽沖動,畢竟周鴻安是院長,他如果想整他,真是易如反掌。
哪怕周離榛在,也不一定能護得了他,周離榛再怎麽說也只是這家醫院裏的員工而已。
周鴻安連續來了好幾天,頭兩次季厭還忍着膈應應付兩下,後來幹脆躺在病床上裝睡,不搭理周鴻安。
周鴻安也不管季厭是不是在睡覺,自己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自言自語。
兩天虛僞的關心之後,周鴻安就開始了正題。
“對了,最近醫院裏的事你聽說了吧,我辦公室招了賊。”
“雖然沒丢什麽貴重東西,但是我櫃子裏有一份很重要的監控錄像丢了。”
監控錄像四個字被周鴻安咬得極重,但他不知道季厭壓根兒不知道310病房裏還存在另外一份監控的事。
“周末晚上,也就是我辦公室招賊的那天,周醫生在哪,你知道嗎?”
季厭徹底聽明白了周鴻安是什麽意思,他是懷疑周離榛是那個撬他辦公室的賊,可是周離榛為什麽撬院長辦公室?院長又為什麽懷疑周離榛?
季厭想不明白,但周末那天晚上,周離榛從他這裏離開得确實比平時要早,平時周離榛都是等他上床躺好之後才走,那天他剛洗完澡,周離榛就說還有事先走了。
不想回答周鴻安的問題,季厭繼續裝睡。
周鴻安看季厭一直裝睡,耐心一點點耗盡,聲音不再溫和,調子都高了。
“季厭,在醫院裏好好待着,別成天想一些有的沒的,也別想着逃跑。”
“我跟你爸爸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你也管我叫聲周叔,你爸還能害你不成?”
“都是為了你好……”
聽周鴻安說話季厭只想吐,直接擡起一只手臂蓋在自己耳朵上,周鴻安還在沒完沒了地說。
“別以為你跟周離榛的關系別人都不知道,整個醫院都知道。”
捂着耳朵聽人說話,聲音隔了一層,周鴻安的聲音變小,也變得模糊。
周鴻安還在繼續,幾分鐘後,季厭猛地睜開眼,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周鴻安的話茬兒頓在半截上,不知道哪一句惹得季厭反應那麽大,原本坐在餐桌邊,直接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病床邊。
季厭也從床上下來,赤着腳踩着地板,上下打量着周鴻安。
關于失憶前後的那個夢,季厭始終夢不完整,剛剛他捂着耳朵聽周鴻安說話,就像隔着門板一樣,周鴻安的聲音突然就跟夢裏威脅路萱的那個男人的聲音對上了。
怪不得他一直覺得夢裏那個的男人聲音他聽過,但又無法跟任何一個他認識的人對上號,是他忽略了周鴻安。
再看周鴻安的體型,矮,胖,禿頭,活脫脫一個石頭墩子。
所有的信息都對上了,夢裏那張被馬賽克糊了好幾層的男人臉也有了輪廓,漸漸跟周鴻安重合。
是周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