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1章 周離榛知道他在利用他
走廊上跟護士站都沒人,醫生值班室的門半阖着,裏面叽叽喳喳各種聲音從門縫裏傳出來,周離榛路過的時候聽了幾耳朵,說的還是剛剛310病房裏的事。
“陳璐,你不用放在心上,”說話的是趙偉,“這事兒不怪你,是院長讓你給10床換藥的,他有問題去找院長說,怎麽都找不到你頭上。”
“我,我我就是害怕,周醫生剛剛那樣,像是要把我吃了,太吓人了。”
“他倆都挺吓人的,”趙偉呵了聲,“那倆看着都像瘋子,都瘋了。”
“他們倆,那什麽……是真的嗎?”陳璐雖然剛來,八卦倒是聽了不少,被人一安慰,也顧不上害怕周離榛了,話題轉得也是快。
“看剛剛的樣,肯定是真的啊。”有人說。
第一道門是唐眉開的,第二道門,第三道門,周離榛是用工作卡刷開的。
下到一樓往門外走的時候,周離榛還是被人攔住了,是值班室的保安老李。
“周醫生,這麽晚了你去哪兒啊?”
老李手裏還攥着煙跟打火機,身上披了件外套,看樣是要出去透氣抽煙。
他問完,才發現周離榛不光自己,他懷裏明顯還抱着個人,但那人頭跟脖子都被衣服蓋着,就連腳都包得嚴嚴實實,一點兒縫都沒露出來,他看不出來是誰,只能從體型判斷大概是個男人。
老李夾煙的手一指:“周醫生抱的是誰啊?”
“我朋友,”周離榛面色如常,聲音淡定,絲毫看不出異常,“今天下午來找我,在樓上睡着了,我送他回去。”
“裹這麽嚴實。”
“晚上有風,怕着涼。”
“晚上是起風了,涼飕飕的。”
老李沒往別處想,白天也不是他值班,晚上6點多他才來,掃了眼桌上的登記冊,白天來探視的家屬都會登記,滿滿登登記了大半頁紙,他也沒仔細看都有誰來了。
平時周離榛人很随和,跟他們這些保安關系也處得很好,周離榛這麽一說,老李根本沒懷疑,還笑着給他們推開大門:“慢點啊,這大半夜的,明天就是周末,能休息了吧。”
“是啊,明天能休息一天,”周離榛緊了緊蓋在季厭頭頂的衣領,抱着他走出去,“晚上辛苦啊,又要值大夜班了。”
“嗐,都一樣。”
老李把煙叼進嘴裏,一出門就迫不及待給自己點上火,跟着周離榛走了兩步,他又掏出兜裏的煙盒,他兜裏的煙還是周離榛前兩天給他的,抽出一根要給周離榛。
周離榛把懷裏的人往上一擡,笑着說:“我就不抽了,倒不出來手。”
老李又把煙盒揣回兜裏,站在牆邊,還招招手說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把季厭放在副駕,給他系好安全帶,周離榛緊繃的後背才慢慢松懈下來,找出一個口罩給季厭戴好,大衣又往他頭發上蓋了蓋。
周離榛把車開到大門口,大門口的門衛保安也出來了。
周離榛跟門衛保安也熟,年紀很小,他們都叫他小羅,他把車窗降下一半,從兜裏掏出盒煙,遞出去拿給小保安。
“小羅,拿着……”
“周醫生,這天天拿你煙抽,”小保安嘴上這麽說,手上還是接了過去,“謝謝啊。”
這個小保安更能聊,問周離榛這麽晚了去哪兒,周離榛說有事出去一趟,晚上約了朋友。
小保安往副駕掃了一眼,副駕上的人看着面生,臉上戴的口罩罩住了下半張臉,衣服跟頭發又遮住了上半張臉,只能看出眼睛閉着,看樣是睡着了。
他還想細看到底是誰,周離榛身體往方向盤上一傾,擋住了小保安的視線。
“小羅,有點趕時間,麻煩幫我開下門吧。”
“好嘞。”小保安跑回保安亭,摁了開門鍵。
又寬又高的大鐵門緩緩打開,吱吱呀呀聲有些刺耳,周離榛握緊方向盤,一腳油門下去,車身擦着門邊就開了出去。
保安咬着煙,還嘀咕一聲:“這麽着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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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離榛直接把季厭帶回了老宅,樂谷冬剛回來住過,家裏也還很幹淨,他把季厭抱到自己卧室,給他挂上吊水的時候已經11點多。
季厭昏睡了幾個小時,睜開眼後很長時間才找回自己的意識,五感一點點回籠。
第一感覺是疼,渾身都在疼,像是天上下刀子只往他一個人身上紮。
第二感覺是頭頂天花板上的燈很陌生,不是310病房裏晚上也會一直亮着的白色長條燈,是幾何圖案交錯設計的吸頂燈,沒有光。
這是哪裏?
季厭艱難地轉了轉脖子,眼珠跟腦仁也跟着晃,整個人像是被塞進洗衣機滾筒裏在甩水,胃裏一陣翻湧,視線裏的一切都被切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等他強壓下想吐的感覺,才看清周圍的環境。
是個陌生的房間,房間很寬敞,擺設很簡單,只有床頭一盞小夜燈亮着,他身上蓋着的是藍色被子,床單枕套還有窗簾都是藍色系,但不是醫院裏的藍白條。
只有床頭立着的黑色行李箱眼熟,是他的行李箱。
不是310病房,不是9樓周離榛的休息室,不是他原來的房子,不是季林風那邊的老宅,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手臂跟手背都傳來刺痛感,季厭擡起胳膊,手臂內側有一片淤青,手背血管上貼了兩條醫用膠帶,看起來剛紮過針。
為什麽紮針,他在哪裏,他到底怎麽了?
季厭捂着頭想了半天,最後的記憶是晚飯後,一個護士進他病房給他發藥,不是平時的兩粒,是一大把藥,各種顏色都有。
他抗拒了十幾分鐘,那些藥看着很恐怖,光那個數量就很難咽下去,他想跟平時一樣,等着周離榛回來之後再吃藥。
護士不耐煩了,說是院長給他調整了用藥用量,必須看着他吃完才行。
最後他沒能等回周離榛,在護士想叫人強制給他喂藥的時候,他只能接過那把藥,仰頭扣進嘴裏,喝了整杯水才把扒在嗓子眼兒上的藥粒吞下去。
再之後的事他都不記得了,很混亂,頭疼,天旋地轉,無比煩躁,身體裏有一股無名火,竄得他每個細胞都要爆炸了一樣,所有記憶都被打成了碎片,蒙太奇手法一樣,拼接,碰撞,一幕磕着一幕。
身體裏的火一定要發出來才行,不發出來季厭覺得自己會死。
病房裏所有東西瞬間變得十分礙眼,他只想砸了,砸了這裏的一切,砸爛這個世界,然後離開瘋人院。
季厭不知道那些碎片是夢還是什麽,他想不起來完整的因因果果前前後後。
哪怕現在有了知覺跟意識,頭跟身體也是輕飄飄,剛剛還是在洗衣機甩水,現在又像被麻繩高高吊了起來。
季厭閉上眼,捂着頭痛苦地呻、吟。
聽到房間裏的動靜,在客廳裏抽煙的周離榛立馬掐了煙頭,推開卧門進去。
“醒了?”周離榛看看時間,淩晨4點,“喝水嗎?”
季厭手指撐着太陽穴,眨眨酸脹的眼睛看向走進來的周離榛,聞到周離榛身上的煙味,感受到周離榛的呼吸了,他才徹底有了實感,一把抓住周離榛的胳膊。
“這是哪裏?”
“我家,我帶你離開醫院了,”周離榛彎腰,手心扣着季厭後腦揉了揉,“感覺怎麽樣,難受嗎?”
季厭只聽到了前半句話,周離榛帶他離開醫院了,腦子裏又是嗡一下炸出團白花。
周離榛出去倒了杯水,季厭懵懵地接過去猛灌了兩口,溫熱的水流滾到胃裏,卻長了刀子,攪着他的胃。
想吐,季厭大腦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惡心感沖到喉嚨上,季厭頭一歪,半邊身體挂在床沿上,哇一聲直接吐在了地毯上,手裏的水杯也掉了,沒碎,但水淌了一地。
周離榛趕緊彎腰給他拍了拍背:“難受是不是,我們先不喝水了,才4點多,再睡一會,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周離榛又從床頭抽了兩張紙巾,給季厭擦了擦嘴角。
“抱歉,把你地毯弄髒了,”床單上也沾了嘔吐物,季厭盯着那些東西,眼皮一直在跳,聲音又啞又低,“床單也弄髒了。”
“沒事兒,一會兒我把隔壁卧室收拾出來,我們去隔壁卧室睡覺,”周離榛又抽了張紙給季厭擦了擦臉,“明天天亮之後還得給你挂兩瓶吊水才行,你先往裏躺躺,休息下,我去收拾下隔壁。”
季厭其實沒聽進去周離榛說了什麽,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挂水,他眼睛裏都是髒了的地毯跟床單,他只想收拾一下。
但身上沒有力氣,周離榛一走,他想翻身下床,卻直接摔了下去。
周離榛已經走到卧室門口了,聽到床邊咚地一聲,轉身想撈季厭已經來不及。
季厭手心手肘摁在自己吐的那攤泛着酸味兒的污物上,惡心得他又哇一聲吐了出來,這次還吐了自己一身。
“抱歉,抱歉……”季厭腦子裏嗡嗡響,一邊用手擦地板,嘴裏還不停說着“抱歉”。
周離榛把季厭抱到旁邊幹淨的地毯上坐好,蹲下去哄他:“季厭,真的沒事兒,你先別動,這些我來收拾,你現在只需要好好休息。”
周離榛的聲音被包在一層薄膜裏,季厭實在聽不清,他吐得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反應變得很遲鈍,掙紮着說了一句:“我好惡心,我想去洗澡,我好臭。”
周離榛打橫把季厭抱進浴室,季厭能站穩後,推着周離榛要他先出去。
“我自己洗就行。”
“你自己不行,我幫你。”周離榛不放心,怕季厭摔着自己。
“我自己來,”季厭又推了他一把,指着外面,“地毯,床單,都髒了,得清理……”
周離榛知道,因為藥物造成的神經系統紊亂,季厭現在的執拗勁兒是副作用症狀,不先收拾幹淨地毯跟床單不行,他說了句“我來弄”,又囑咐他一句“需要什麽喊我”,然後才轉身出了浴室。
季厭穿着衣服站在水龍頭下,等到衣服上的嘔吐物沖幹淨了,才脫了身上的濕衣服。
這個澡他洗了很長時間,周離榛擦完地板,換了床單,一直在浴室門外等着。
只有水流聲,周離榛擰了下門把手,門鎖着,他敲了敲:“季厭,還在洗嗎?”
“在洗,馬上就好。”季厭回過神兒,又漱了好幾遍口才關掉水龍頭。
周離榛又敲了敲門:“裏面架子上有幹淨的浴袍,你先穿着,明天我再去給你買換洗衣服。”
季厭行李箱裏的換洗衣服,昨晚他在病房裏砸東西的時候都弄髒了,已經不能穿了。
季厭穿着浴袍出來,手裏還握着一團擰過水的濕衣服,周離榛接過去,轉身扔進了洗衣機裏。
卧室地毯跟床單雖然弄幹淨了,但季厭還是被周離榛帶到了隔壁卧室。
重新躺回床上,太累太困,這次季厭什麽都沒想,直接閉上眼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厭是被手機震動聲吵醒的,胳膊在床上摸了摸,兩邊都是空的,最後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一把抓了過來。
季厭擦了擦眼睛,是周離榛的手機,來電顯示周鴻安。
看着屏幕上那三個字,周鴻安的臉同時蹦出來,季厭一下就醒了個透。
周鴻安一定是發現他不見了,一定是發現周離榛把他帶走了。
季厭握着手機沒接,帶着逃避心理,周離榛不在卧室,他也不想喊周離榛,等到電話自動挂斷,屏幕自動變黑。
周鴻安又打了三遍,季厭一直握着手機,但都沒接。
最後周鴻安不打電話了,開始發信息,一連好幾條。
季厭用周離榛手機給燕子他們打過電話,周離榛用手機的時候也不背着他,他知道周離榛的鎖屏密碼。
季厭心髒砰砰狂跳,他害怕被周鴻安再抓回去,也很想知道周鴻安會發什麽內容,手指不受控制,解鎖後打開了未讀信息。
“給你一小時,立刻把季厭帶回醫院,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你這是綁架你知道嗎?精神科醫生綁架精神病患者,你好大的本事,誰給你的膽子?”
“季林風還不知道這件事,我讓醫院裏的人不要亂說,趕快把季厭送回來。”
“310病房另一個監控的內容你應該也仔細看過了吧,就連那個蠢護工都能看出來季厭在防着你,你那麽聰明難道看不出來,季厭就是在利用你嗎?”
……
前面幾條信息都是讓周離榛把他帶回去,季厭已經猜到了,但後面那條是什麽意思。
310還有另外一個監控,什麽監控?
季厭想到了周鴻安辦公室前段時間被人撬了的事,他還報了警,雖然警察沒有查到是誰,但周離榛跟他承認過,是他從院長辦公室拿走了一份監控。
他當時問是什麽監控,周離榛只說是很重要的監控。
310還有一份監控,周離榛也知道了,知道他在利用他?
是了,一開始他的靠近就那麽突然,計劃最開始,他還想着循序漸進一點點來,可越到後面越沉不住氣,跟周離榛第一次做的時候,就求着周離榛帶他離開。
就連馮石在發現他偷偷藏了證件的時候,都想到了他在防着周離榛。
周離榛那麽聰明,怎麽可能猜不到?
他明知道他在利用他,為什麽還願意幫他?
季厭臉上的血色退了個幹幹淨淨,還沒完全消化完,周鴻安又發來兩條信息。
“離榛,你聽二叔的話,我是你親叔叔,二叔還能害你不成?”
“季林風那頭你放心,二叔會幫你說話的,只要季厭回來了,他就不會追究你的責任,一個小時之內,把季厭送回醫院。”
兩條信息像兩把錘子,猛地落在季厭頭頂,把季厭砸得七開八裂。
他又想起了之前丁雲說的話:周院長跟新來的周醫生都姓周,他們不會是親戚吧?
他當時心裏想的是什麽?
按照丁雲的邏輯,唐老鴨跟唐僧是一個媽,麥當勞跟麥當娜是一家。
但是,兩個姓周的确實是親戚。
周鴻安是周離榛二叔。
是他親二叔。
一個小時內要周離榛把他送回去。
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
不行,季厭使勁兒搓了把臉,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他不能再被送回瘋人院了,就算死,他都不會再回那個鬼地方。
季厭撐着胳膊想下床,可是那陣眩暈感又來了,胃裏又是一陣抽搐,但他胃裏的東西早就已經吐空了,最後只嘔出幾口酸水兒。
眼前一抹黑,季厭跌回床上。
季厭已經完全不能思考,腦子裏只盤着兩件事——
周離榛知道他在利用他。
一小時內要把他送回去。
等到季厭再有感覺,身下一股熱流在沖,季厭生鏽的大腦只覺得奇怪,哪裏來的熱水?
他慢慢掀開被子看了眼。
外面天已經亮了,窗簾縫隙裏露進來一縷暖調橙光,靜靜地打在床單上那灘還在往四周蔓延的淡黃色水漬上。
床單濕了,浴袍透了,腿也泡在液體裏。
眼淚不受控制,自己就往下淌,落在手背上燙得季厭不停發抖。
他尿床了,他失禁了。
兩個卧室都被他弄髒了。
【作者有話說】
解釋一句,小季失禁主要是吃了那些藥的原因,外加恐懼跟緊張~
因為兩個人的開始在扭曲的環境裏的,是不正常的狀态,所以他倆是一定會分開一下的,重逢之後有個新的開始,等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兩個人才能好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