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5章 怎麽會不恨呢?

回去路上,季厭跟寧子瑜保持着朋友間的默契沉默,季厭沒說是怎麽回事兒,寧子瑜也沒問,兩個人都嚴肅着臉各想各的心事。

晁南早就做好飯了,聽到開門聲探了個頭出來:“回來了,你們去哪兒了?”

“出去散散步,”寧子瑜拉着季厭換拖鞋,“餓死了,飯做好了嗎?”

“早就好了,都涼了,”晁南往廚房走,“我再去熱熱。”

季厭身上穿的是寧子瑜剛給他買的衣服,新衣服不洗有個味兒,季厭一整路都覺得鼻子裏不太舒服,一進門就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晚上他吃的比早上多一點,多喝了半碗粥,還吃了幾口清淡的炒菜心,他害怕季林風找到寧子瑜這裏來,放下筷子把自己的擔心說了。

“子瑜,南哥,我爸知道我們關系好,我怕他找到這裏來,一會兒我得去找個新地方住,還得用你們身份證幫我開個酒店房間。”

“這個我都想過了,你不用去酒店,有地方住。”寧子瑜說。

除了季厭跟那個周醫生之間的事兒,寧子瑜也不是什麽都不明白,光聽季厭給他爸打電話的架勢,猜也猜得出來他爸還得找他,他回來路上就琢磨過了,也早就想到了這點。

“我爸媽那邊的房子之前一直對外租着,上個月租戶剛搬走,我還沒往出挂房源,正好空了,我們一會兒收拾收拾東西,跟你一起搬過去,你自己住我們不放心。”

“是不是在靠山的那邊?”季厭問,他還有印象,很多年前寧子瑜爸媽還在的時候,他去吃過一次飯。

“對,就是那邊,沒事兒還可以去爬爬山。”

寧子瑜是個急脾氣,說着就放下筷子,站起來要去卧室收拾行李。

晁南一把摁住他:“什麽事兒你都火急火燎的,吃完飯我去收拾。”

寧子瑜又坐回椅子上,拿起筷子給季厭夾菜:“再吃點。”

寧子瑜爸媽的老房子在城東,當年城市規劃的時候,旁邊一片古建築群被當成文物重點劃出來做了旅游景點,連帶着周邊的老房子統一修繕後也一起圈了進去就沒拆遷,背後靠山,山頂還有個香火很旺的寺廟,本市人都說這裏風水好。

房子雖然年頭長了,但附近空氣好環境好,還在山腳下,很适合養身體。

知道季厭住在哪裏的,只有寧子瑜晁南跟燕子他們三個人,燕子經常來,還給季厭剪了次頭發。

季厭手機卡換了個新的,是用寧子瑜身份證辦的,季厭中間偷偷回了趟自己的公寓,把小提琴跟秋冬衣服也都搬了過去。

他每天按時吃藥,按時吃飯,無聊了就出門散散步,拉拉小提琴。

兩周的藥很快就吃完了,季厭沒再失禁過,沒再吐過,還被寧子瑜硬拉着去醫院做了個全面體檢,除了有些淺表性胃炎跟激素紊亂之外沒有其他問題,醫生另外開了些藥,又提醒他一定要加強營養,規律作息,提高身體免疫力。

去心理科檢查的事,晁南中間提過一嘴,季厭不太願意,最後也沒去成。

季厭身體跟情緒好一點之後,也不用人再天天跟着身邊照顧了,寧子瑜跟晁南搬回了自己那邊。

兩天之後寧子瑜給季厭打電話,說他爸的保镖果然找上門來了,問他們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寧子瑜誇張地表演了一通,聽完保镖的話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擔心到左右亂晃,最後還假模假式地穿上衣服加入了保镖找人的隊列,跟着他們早出晚歸找了兩天人。

最後保镖都覺得煩,主要是寧子瑜話太多,還總跟他們八卦季氏老總的花邊新聞,後來保镖把他們甩開,找人的時候不再帶他們一起。

“我把他們故意引導到別的城市去了,”寧子瑜在電話裏說,“我跟他們說了好幾個你喜歡的城市,不是海邊就是草原,他們後面找人的重點估計會轉移到省外,這叫燈下黑,在本市暫時還是安全的。”

季厭聽完都笑了:“你跟南哥辛苦了,跟着他們跑了兩天。”

“我的演技好,”寧子瑜自誇了半天,“他們一點兒都沒看出來,南哥好幾次要笑場,被我怼了幾肘子。”

季厭笑着笑着舌根開始發苦,喉嚨裏塞了團濕棉花一樣,呼吸也變得又慢又長。

他也是用演戲,騙的周離榛。

周離榛給他開的那幾盒藥,只剩下幾個空盒子,季厭在吃從醫院裏新開的藥時,總是下意識去扒拉幾下那幾個空的藥盒,最後确定自己是真的吃完了。

秋意濃了,天也徹底涼了下來,季厭住在二樓,窗外的梧桐樹葉綠的少黃的多,有風的時候,每天都有枯敗的落葉吹進客廳裏。

季厭攢了不少葉子,夾在書裏當書簽用。

一周後去複查,醫生說不需要再吃藥了,那幾天季厭陷進了虛假的“我已經都好了”的表象裏。

但他恢複的僅僅是身體,看着面色紅潤了一點,身上也長回了一些肉,心髒卻是越來越空,季厭不知道那裏到底缺的是什麽,什麽都填不滿,又好像很輕,就跟梧桐葉子一樣,随時都能被風吹走。

季厭想回樂團了,只是他好幾次跟寧子瑜一起在琴房裏拉琴,都沒法兒徹底靜不下心來,不是拉錯音,就是情緒不對或者狀态不對,現在的水平夠不上以前臺上的一半,就更別提什麽世界巡演了。

寧子瑜安慰他,讓他不要着急,畢竟在精神病院裏關了那麽長時間,身體也才剛好一點,等狀态恢複之後再回樂團。

季厭後來上網在招聘軟件上寫了份小提琴家教的簡歷,現在他還回不了樂團,但也不能什麽事都不做,而且醫生說了,總是這麽悶在屋子裏憋着也不好,他可以找份家教的工作做着,教教孩子拉琴,或許自己也能試着慢慢找回狀态。

簡歷上傳完,季厭盯着電腦頁面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忍住,點開了安康醫院的官網。

安康醫院是私立醫院,官網做的一股子營銷味兒,客服彈窗自動打開,發了條消息,問是不是有什麽精神或心理方面的疾病問題需要咨詢,請他填寫個人信息跟電話號碼。

季厭叉掉客服對話框,首頁最上面就是院長的信息,後面挂了一堆花裏胡哨的頭銜,看着屏幕上周鴻安那張P過之後的胖臉,季厭一陣惡心,迅速滑動鼠标往下拉。

他們醫院的醫生,都會有一個單獨的頁面介紹,季厭每一位醫生都點了一遍,他還看到了尹州的信息,但他反反複複看了很多遍,都沒有周離榛的信息。

他以前沒有查過安康醫院的官網,不知道官網上之前挂沒挂周離榛的信息,但按照周鴻安的性格,周離榛這種可以直接當門面招牌的醫生,不可能沒有他的信息欄。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因為帶着他違規離開,周離榛丢了工作。

季厭退出官網,又單獨搜了周離榛的信息,除了基本的介紹之外,沒有別的信息。

他不死心,又去華京醫院的官網看了看,也沒有周離榛的信息,他也沒去華京醫院。

窗戶被風吹得直響,打斷了季厭逐漸窒息的思緒,季厭把窗戶關好,轉身又去了練琴房。

老房子隔音效果沒那麽好,但寧子瑜小時候,他父母單獨給他準備了一間琴房,隔音玻璃是雙層的,四面牆壁都裝了隔音板。

季厭最近整天整夜在裏面拉琴練琴,可不管他花費多長時間,越練越不對,琴弦斷掉的那一刻,季厭捧着小提琴摸了半天,最後軟着腿癱坐在地板上。

他小時候,人人都誇他是天賦型小提琴手,天才這個詞是在他耳朵裏跟着他一起長大的,那也是他的熱愛,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放棄的夢想跟事業。

哪怕是在瘋人院裏最受折磨的那段時間,季厭也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不能拉琴了,不能上臺了會怎麽樣。

他也知道,周離榛的工作也是他的熱愛,可他卻害得周離榛丢了工作。

季厭此刻代入了自己,結果很簡單也很唯一。

如果有人讓他不能再拉小提琴,不能再上舞臺,他可能想殺人的心都有。

季厭深吸幾口氣,兩手反撐在地板上,雙眼無神地盯着牆頂吊燈,白光在瞳孔裏散開,胸口劇烈起伏着,臉上的汗順着發絲跟臉頰往下淌,滑過脖子一直到鎖骨。

眼皮上的汗也淌進眼睛裏,殺得他生疼,季厭使勁兒眨了眨眼,最後順着眼角淌下來的也不知道是汗還是疼出來的眼淚。

季厭想,現在這樣恍恍惚惚無法上臺的狀态,或許就是他的報應。

人不能做虧心事,愧疚會化成命運的匕首,紮回自己身上。

周離榛應該很恨他吧?

怎麽會不恨呢?

逼着自己不再想,季厭放好斷了琴弦的小提琴,準備明天再換新的,匆匆洗了個澡就回了房間。

周離榛開的那些藥有安神的作用,停藥之後季厭總是失眠,翻來覆去睡不着的滋味不好受,平時失眠他可以拉琴消磨時間,現在琴弦斷了,他只能幹巴巴躺在床上。

聽音樂,閉着眼數羊,深呼吸,都沒有用,他還是睡不着。

身上的睡衣帶着洗衣液的味道,明明是很清新的味道,但就是讓他很煩躁,總覺得這個味道很怪,不對勁。

季厭脫了睡衣,又穿上,穿上,又脫掉,這麽神經質地反反複複,一直折騰到淩晨兩點半。

季厭最後放棄掙紮,脫了身上的棉質睡衣,打開衣櫃拿出那件又長又寬松的襯衫套在身上,把扣子系到了最頂上,閉着眼躺回床上,聞着襯衫上熟悉的味道,這次終于不再折騰了,安穩了。

這樣的入睡方法,是從陰暗潮濕處生出來的讓他迅速上瘾的腐花,季厭覺得自己像個心理扭曲的變态,見不得一點日光。

穿着周離榛的襯衫,季厭連續睡了三個晚上的好覺,最後中斷在把襯衫洗過之後。

那個熟悉的味道沒了,又變成了洗衣液的味道。

季厭又改成晚上穿着周離榛的外套睡覺,但只穿了一個晚上就不得不洗,第二天油點子不小心崩在身上了。

又連續失眠了幾個晚上,季厭頂着黑眼圈去了超市。

之前他搬過來的時候,所有的日用品都是寧子瑜幫他買的,周離榛用的那款沐浴露,季厭跑到第三家市中心的超市才買到同款。

回來之後他找出襯衫跟外套,用新買的沐浴露重新洗了一遍,為了确保能留住那個味道,他還特意在滿是沐浴露泡泡的盆子裏泡了半小時。

晚上又能睡着了,季厭像個蝦米一樣蜷縮在被子裏,用力抱着自己胳膊,像小狗嗅骨頭一樣使勁兒地聞襯衫上的味道。

聞到鼻子發酸,眼眶發熱,心髒膨脹。

“晚安。”

季厭把臉悶在胳膊裏,被子也蒙着頭,聲音悶悶的。

他每天晚上都會說一句,還保留着在安康醫院裏的習慣。

房子裏就他自己,沒有任何回應。

也不知道晚安說給誰聽。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