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壞東西

到了寧子瑜家,季厭放下東西先去了衛生間,在馬桶前面站了半天,他沒怎麽喝水,自然沒有尿。

他是怕自己再失禁尿褲子,其實這完全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他不能忍受自己在朋友面前失禁。

早上他把尿髒的床單跟被套團巴團巴找個袋子裝了起來,離開周離榛家時扔進了小區垃圾桶裏,其實床墊也濕了,但他沒法處理那麽大的東西,最後只是開了卧室的窗戶通風透氣。

季厭自己想起來還覺得又髒又惡心,而周離榛見過了他所有的不堪。

尿不出來,季厭洗了洗手跟臉,用冷水使勁兒拍了拍還腫着的眼睛,盡量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怕弄濕外套,洗臉之前就把外套脫了挂在架子上,出來的時候疊着搭在他手臂上,他裏面就穿了一件襯衫,袖子也是挽着的,襯衫下擺長到蓋住了屁股,松松垮垮的。

寧子瑜看了眼,還是沒忍住問:“我以為就外套大,你身上的襯衫也這麽大,不是你自己的吧,穿的誰的衣服啊?”

季厭扶着門框怔了兩秒才說:“我的衣服髒了,穿的周醫生的。”

“你一會兒吃完飯就去睡覺,我跟南哥去給你買幾身換的衣服,該說不說,那個周醫生人還真好。”寧子瑜想什麽都簡單,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心裏這麽想的也就這麽直接說出來了。

“是……”季厭一手還扶着門框,另一個手搓着外套滑溜溜的內裏,“他是很好。”

季厭的臉色不好到變了臉色也看不出來,寧子瑜也沒想那麽多,讓晁南下樓去買早餐,自己去給季厭收拾次卧,換了新的床單被套,又把他行李箱拖了進去。

“那袋子藥放哪兒?”寧子瑜指了指沙發上的袋子。

“放茶幾上就行。”季厭說,“我一會兒吃。”

季厭坐在沙發上,一直攥着外套沒撒手,無名指不小心勾到了邊角的線頭,勒得他手指頭疼,解了半天才扯斷。

晁南很快就回來了,拎着好幾個袋子,包子豆漿油條粥每一樣都買了點,一進門就喊他倆吃飯。

季厭胃裏難受,吃了兩口粥就實在吃不下了,好在沒吐。

寧子瑜想讓他多吃點,但看他的臉色也沒硬讓他多吃,又問季厭要不要去醫院再好好檢查下身體,倒不是因為季厭被扣上的精神病的帽子,主要是擔心季厭的身體,季厭看起來确實不太好,很憔悴,臉上也沒什麽血色,嘴角也裂了,他想讓他再做個全面的身體體檢。

季厭一聽去醫院,連說了兩遍不去,晁南看出季厭很抗拒去醫院,用胳膊肘怼了寧子瑜兩下,讓他別提去醫院的事。

“我看就是在精神病院裏憋的,”晁南接了話,“現在出來了,好好休息,好好睡覺,多散散心就好了。”

“對,就是憋的,”寧子瑜也應,“不想去醫院就不去。”

晁南過了會又說:“對了,我有個朋友是二院的,神經內科醫生,我讓他來家裏給你看看?”

季厭想了想,說了聲“行”,只要不去醫院就行,他也想早點好。

晁南給那個朋友打了個電話,那個朋友正好休息,離得近,來得也快,仔細問了問季厭的情況,得知他是吃錯了精神類藥物之後出現的症狀,扒開那袋周離榛開的藥看了看,裏面正好有張血檢單子,檢查得很全面,最後說按照這些藥吃就行,再就是多多喝水,好好休息。

那個朋友走之前把晁南叫到隔壁卧室,建議他們等季厭情緒跟身體穩定點願意去醫院之後,最好帶他再去做個全面的身體檢查,他不是專業的,只說看着季厭有些驚恐,還有點兒焦慮,也可以去心理科看看。

晁南答應了,又問了問一些具體的注意事項,把人送出了門。

“周醫生給我開了藥,他說了,吃完這些藥就能好。”季厭自己嘀咕了一句,他還記得周離榛說的這些話,嘀咕完把藥盒一樣一樣打開,照着說明書吃了。

吃完藥,寧子瑜找了身自己的幹淨睡衣拿給季厭,他倆身高體型差不多,可以互相穿,又推着季厭去卧室休息。

季厭洗了澡,換了寧子瑜的睡衣,把周離榛的外套跟襯衫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床頭,躺下沒幾分鐘又爬了起來,去了趟廁所才安心。

那些藥有安神的作用,季厭閉上眼,沒一會兒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寧子瑜确定季厭睡着了,跟晁南一起出去,給季厭從裏到外買了幾身換洗衣服,能用到的日用品也都置辦了一遍。

中間燕子給寧子瑜打了個電話,說周醫生在找季厭,電話都打到她那頭了,她說正在去季家的路上,她要去問問怎麽回事兒。

寧子瑜趕緊攔住她,說季厭在他這裏,大概跟燕子說了下情況,又囑咐她這事兒誰也不說,不管誰問,他們真擔心季林風那頭知道了,再把季厭抓回精神病院裏去。

“周醫生也不說嗎?”燕子在電話裏問。

寧子瑜想了想:“先別說,萬一他爸那頭找到周醫生那頭。”

季厭一覺睡到下午,醒了就掀開被子看了眼,不放心又在床上摸了幾下。

床單是溫熱幹燥的,幸好,沒有再尿床。

季厭推門出去,寧子瑜還在客廳裏罵季林風,罵得眼冒火星,他已經跟晁南罵半天了,嘴就一直沒停過。

“什麽東西,做孽,直接跟他斷絕父子關系,小時候把他扔給保姆不管不問,現在裝什麽爹?把人關在瘋人院裏,呸,老不死的。”

晁南看季厭出來了,扯了扯寧子瑜衣服,讓他少罵兩句。

寧子瑜罵得口幹舌燥,端起水杯喝了兩口水,把購物袋塞給季厭:“給你買了幾身換洗的衣服,我給你試穿的,你去試試。”

季厭一看尺碼就是自己的:“不用試,你穿可以我穿就可以。”

“還難受嗎?”晁南問。

“睡一覺,好一點了。”

“那就好。”

醫生囑咐讓他多喝水,晁南拿給季厭一杯水,季厭捧着杯子,小口小口抿着喝,一杯水喝完,去了兩次廁所。

寧子瑜趿拉着拖鞋走到衛生間門邊,隔着門敲了敲:“你總跑廁所,是不是不舒服啊?”

“沒不舒服。”季厭扭頭說。

“不舒服你跟我說。”

“好。”

季厭站在馬桶前面,又想到了尿床的事,羞恥心會衍生出很多複雜的情緒,也會勾起很多回憶。

季厭沒法不去想周離榛,周鴻安的那條短信又跳了出來,他現在走了,他爸會放過周離榛嗎?

洗完手出來,季厭拉着寧子瑜就往外走:“子瑜,你開車帶我去個地方。”

晁南在廚房裏做飯,聽到聲音出來的時候倆人已經走了。

車停得很遠,季厭坐在副駕,透過車窗玻璃,看着周離榛跟周鴻安站在樹邊在說話,太遠了,他只能看出周離榛還穿着白天的那身衣服,身體被黑色勾出個模模糊糊的剪影。

周離榛又被周鴻安拽着往暗處走了走,剪影也跟着淡了,輪廓在夜色裏融了多半,不知道他跟周鴻安說了什麽,最後轉身跟着他爸的保镖上了車。

季厭讓寧子瑜開車跟上去,幾個路口之後,他就知道前面的車是要去他家半山別墅的老宅,季林風讓保镖把周離榛帶走,是要找他的麻煩。

到了半山別墅老宅,為了不被發現,季厭讓寧子瑜把車停在離老宅大院門幾十米遠的地方,有樹跟綠化林擋着,不容易被人發現。

“我們來你家幹什麽?”寧子瑜還懵着,不知道季厭想幹什麽。

“周醫生違反醫院規定把我帶出來的,我爸會找他麻煩。”

周離榛被三個保镖左右圍着進了大門,季厭掏出手機,他一直沒充電,問寧子瑜有沒有充電線。

寧子瑜扒拉出一根充電線遞給他,季厭插、了好幾次才把充電線插、進去,手機一能開機,季厭立刻給季林風打了電話。

季林風看着來電顯示,皺皺眉,對着剛進門的周離榛示意了一下,讓他坐在沙發上。

保姆過來給周離榛倒茶,周離榛只聽了兩句,就知道了給季林風打電話的人是季厭,保姆還在倒水,周離榛的注意力都在耳朵裏,想端茶杯,手就直接伸了出去。

“抱歉,抱歉周醫生,燙到您的手了。”保姆也沒想到周離榛會突然伸手,立馬放下茶壺去拿冰袋。

周離榛甩了甩已經燙紅的手,捏着冰袋一邊冰敷,一邊聽季林風說話。

季厭在電話裏聽到了,不是戴琳的聲音,是個陌生的女人,他猜應該是新聘的保姆。

周離榛手被燙到了?

怎麽燙的?

季林風掃了周離榛一眼,繼續問:“你在哪裏,我讓人去接你,病沒好,不要亂跑,繼續回醫院治療。”

“我沒有精神病,我是不會再回去的,你也別想着再把我關進精神病院裏。”

“口氣這麽硬,精神病都說自己沒病,不要在外面亂跑,惹了事,闖了禍,還得季家給你擔着,”季林風對待季厭,從來都是簡單粗暴,很不耐煩,“不要讓我再問第二遍,你在哪裏?”

“我不會告訴你,”季厭火氣直冒,“我給你打電話只有一個目的,這件事跟周醫生沒關系,你不要為難他。”

季林風怎麽可能容忍兒子威脅自己:“這件事,我會追究到底。”

周離榛一直在默默聽着,雖然他想聽清對面說了什麽,但也只有季林風這頭的話。

“斷絕父子關系?還敢威脅我?”

季厭手一直搭在門把手上:“我最後一次叫您一聲爸,我也提醒您一件事,好好查查你老婆路萱跟周鴻安之間的關系吧,兩個人在背地裏勾勾搭搭不知道扯了些什麽交易。”

季厭的那個夢還是沒想起來,他不确定路萱跟周鴻安之間的交易到底是什麽,話也說得暧昧不清,引人遐想,既然他想不起來,那他就把這個問題抛給季林風好了。

季林風果然被他的話說沉默了,季厭沒聽到回話,又繼續說:“我也最後再說一遍,你不要為難周醫生,是我求他帶我離開的,從頭到尾我也只不過是利用他而已,你如果敢對他做什麽,我就把季氏的醜聞跟商業機密都捅出去,你別以為我天天只會拉小提琴,我畢竟在季家生活了這麽多年,你跟林老總談公事的時候也沒背着人,不想季氏股票大跌,你就試試。”

季厭話說得又沖又急,一股子大不了大家都別活了的魚死網破勁兒,其實他不知道什麽商業機密,以前他不關心,也就沒特意留心過,至于季氏醜聞,他知道的那些還都是從網上的花邊新聞上看到的,無非是大衆都知道的,季林風混亂的私生活而已。

季厭是在賭,那麽大個季氏集團,他不信季林風的屁股是幹幹淨淨的,況且他了解季林風,從來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人,總會有點兒不能拿到臺面上的腌臜事兒,他剛剛也不過是硬着頭皮朝着這個方向來威脅他而已。

所以也不等季林風再套他話,季厭威脅完就立馬挂了電話,手機一關,還拔了手機卡。

寧子瑜手還握着方向盤,整個人更懵了。

“什麽情況,你爸要對周醫生不利?你利用周醫生?什麽商業機密,什麽季家醜聞?”

“子瑜,”季厭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大門,搭在門把手的掌心在冒冷汗,“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回頭之後我再跟你們細說吧。”

二十分鐘後,看着周離榛毫發無損地從大門走出來,季厭慢慢松開搭在車門把手上的手,身體一沉陷進椅背裏。

他的威脅看起來有效了,他爸沒為難周離榛。

但是季厭也預感到了以後的事,他的威脅季林風既然信了,那季林風就更不可能放他在外面待着,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抓到他。

周離榛兜裏揣着車鑰匙,掏出來之後才想起來,他來的時候坐的是季林風保镖的車,他把鑰匙揣回去,拿出手機打了幾遍那個號碼,那頭還是關機。

季厭在車裏縮着身體,但眼睛卻挪不開,一直盯着周離榛。

周離榛順着路邊往前走,離他們的車越來越近了,快走到車邊時,掏出煙盒跟打火機給自己點了根煙,煙頭上的紅色火星子閃了幾下,周離榛不像是抽煙,單純發洩式地把煙蒂含在嘴裏邊嚼邊抽,像是在咀嚼獵物一樣,側臉咬肌在動,喉結也跟着在滾。

只隔着一扇玻璃窗,季厭清清楚楚看見周離榛夾煙的手指很紅,好像還起了泡。

周離榛吐出來的煙霧繞着臉跟脖子,又被風吹着擦過車窗玻璃,季厭盯着那縷煙,覺得下一秒那煙就能戳透玻璃窗,然後把他絞死。

周離榛最後停在他們車前二十幾米遠的路邊,掏出手機點了點,腳尖踢着路上的小石頭,時不時四處看看,視線也從他們車前掃過兩次。

寧子瑜被季厭緊張的情緒感染,季厭一句話不說,他也一句話不說,季厭一動不動,他也一動不動,季厭屏住呼吸,他也屏住呼吸,季厭手貼在胸口上,他的手也捂着胸口,生怕心髒跳得太快聲音太大。

寧子瑜的車窗貼着反向車膜,從外面看不見裏面的人,路燈并不算亮,那點幽幽的光也照不出多遠。

但有那麽一瞬間,季厭還以為周離榛發現了他,他以為下一秒周離榛會大步朝他走過來,然後一拳砸碎車窗玻璃,扯着他衣領,質問他為什麽騙他,質問他為什麽偷他衣服,最後再罵他一句壞東西。

但周離榛始終都站在那沒離開過,一根煙抽完又點了一根,第三根剛點上,一輛出租車停在周離榛身側。

周離榛咬着的煙還剩一半,用力吸了一口,出租車司機降下車窗問是不是他叫的車,周離榛點點頭,碾滅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拉開後排車門上了出租車。

半山別墅并不好打車,剛剛的出租車估計是剛送人上來正好要下山。

出租車開得很快,順着山路一拐彎就消失在夜色裏,寧子瑜捂着胸口的手才放下來,小聲問:“我們還跟嗎?”

壞東西的定義還沒散,季厭整個人還有些飄,直到徹底看不見出租車後尾燈了,一直膨脹的身體好像被紮了一下,他能聽見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往外漏,慢慢癟了下去,開始不斷下墜。

氧氣不足,季厭打開車窗,臉朝着外面的黑夜:“不跟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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