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周醫生,我難受
周離榛在陳岳斌家吃了晚飯,開車又回了安康醫院,第二天他還有治療安排。
周鴻安沒再說過不許他回安康醫院工作的話,周鴻安忙着應付季林風突然的刁難,季林風把答應給安康醫院的投資撤了,他現在只能另外拉新的投資,每天都在外面參加應酬酒局,也沒再找過周離榛的麻煩,甚至在醫院裏碰到周離榛,也會繞着他走。
因為周離榛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藏了幾十年甚至想一直藏進墳墓裏的秘密。
周離榛選擇繼續在安康醫院裏工作,完全是因為母女三人跟詩人的治療進度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他們的狀況比之前都好了不少,所以他不會突然中斷治療,這是他作為醫生的責任。
A區310病房一直都空着,有一次他在三樓看完病人,恍恍惚惚走到310門口,用工作牌刷開了病房門,裏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張病床。
明明被收拾得很幹淨整潔,周離榛還是清楚記得那天所有的混亂破碎,擡頭再看,窗戶外面依舊是鋼絲密網,天也灰蒙蒙的。
整個醫院內部的人都知道了周離榛帶着那個漂亮瘋子偷偷離開的事了,除了尹州跟幾個熟悉周離榛的人,其他人看周離榛的眼神都變了,八卦的,好奇的,唾棄的,鄙夷的,看熱鬧的,想見縫插針打聽消息的。
周離榛不在意那些流言,精力都用在專心給患者治療上。
但還是有不少患者在休息的時候找上周離榛,眼裏帶着渴望,甚至有人直接當着他的面脫了衣服,然後問他,如果跟他睡、覺,能不能帶自己離開。
尹州聽說這些之後,開着玩笑笑話周離榛,給他遞了根煙:“哎,周醫生,現在你可是我們醫院的大名人了,不少患者可都盯着你呢,都想你帶他們離開精神病院。”
周離榛也十分上火,點上煙抽了一口,跟着自嘲了一句:“我現在就是一把行走的鑰匙。”
“可不。”
“別說我了,小孟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他一直在吃藥,狀态很穩定,上次的試鏡通過了,經紀人又給他找了幾個劇本,現在比我們都忙。”
“挺好的,穩定住就行,後面只要按時複查按時吃藥,不受刺激,不會有太大問題,”周離榛又把話題轉到了私人問題上,“那你們倆呢?”
“我們……”尹州拖着調子,“我是醫生,給他治病。”
“就這些?”
尹州臉上吊兒郎當的樣兒不見了:“病人對醫生産生依賴是很常見的一種心理,等他們康複,回歸到自己正常的生活跟圈子裏後,或許會意識到這種心理跟情緒是不對的……我現在,就是定期回訪追蹤他的情況。”
這意思就是不順利,但看尹州的表情也能看出來,他嘴上雖然很理智也很克制,但心裏絕對不是這麽想的,要不然也不會這麽猛抽煙了。
他拍了拍尹州:“小孟以前受到過傷害,害怕邁出新的一步也正常,慢慢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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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厭連續給陽陽上了一個多月的課,跟陽陽待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也像重回小時候,又活了一次。
小朋友的世界快樂,無憂無慮,哭是哭,笑是笑,每天都有天馬行空的想象。
除了不愛學習小提琴外,陽陽會跟他分享自己的所有,吃的,喝的,玩的,冰淇淩,小蛋糕,游戲,抽卡,會跟他打籃球,會給他變自己剛學的魔術……
季厭對他的魔術很感興趣,陽陽小小的手指一轉,手心裏就會變出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季厭問他是跟誰學的,陽陽又給他變了一朵小玫瑰,送給季厭說:“送給你季老師,魔術我是跟周叔叔學的。”
季厭現在對“周”字太敏感,聽到周叔叔,季厭接玫瑰花的手一滞,整個人靈魂出竅了一樣,腦子瞬間就空了。
陽陽把花塞進季厭手裏,又變了一朵出來,給季厭講解這個魔術是怎麽變的,但他自己說了半天,看季厭沒反應,舉着玫瑰花在季厭眼前晃了晃。
“季老師?”
“嗯?”季厭回神,攬着陽陽抱了下,抱歉一笑,“抱歉,季老師剛剛在想事情出神了,陽陽說了什麽?”
陽陽又興沖沖給季厭表演了一遍,小手一開始半攥成拳,再快速往上翻轉一下,手腕往上旋轉的同時,手指同時往上張開,掌心裏就會多出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季厭小心捏着手裏的玫瑰花,用力給他鼓掌:“太棒了,陽陽是怎麽做到的?可以教教季老師嗎?”
陽陽翻開袖子口給季厭看:“季老師你看,我的玫瑰花其實是藏在袖子裏的,本來兩手空空的,但在我手在翻轉的時候,這樣一扯,玫瑰花就出來了。”
“陽陽真厲害。”
“是周叔叔厲害。”
季厭又是一怔:“是,你的周叔叔,真厲害。”
陽陽對小提琴不感興趣,每次上課真正學小提琴的時間并不多,他坐不太住,過半小時就喊累,要休息。
季厭也不強迫他,跟着他一起玩兒別的,除了小提琴,陽陽做什麽都很專注,拆了自己新得來的飛機模型,一個部件一個部件給季厭看。
“這個模型是爸爸給陽陽買的嗎?”季厭問。
“這個也是周叔叔給我買的,”陽陽舉着飛機機翼,“周叔叔說了,我只要好好上課,他就給我買新的模型。”
“周叔叔說,每上一堂課,就給我買一個新的模型。”
“周叔叔還說……”
陽陽嘴裏一直都是周叔叔長周叔叔短,每次聽到陽陽奶聲奶氣地喊周叔叔周叔叔,季厭的耳朵都是一麻,不受控地開始想周離榛。
兩小時的小提琴課,陽陽不學小提琴的時間更多,季厭想想那麽高的課時費覺得很不好意思,為了保證學小提琴課的時長足夠,最後只能不停延長時間,每個周六下午都會跟陽陽待上三到四個小時,反正他也沒什麽事做。
跟陽陽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意味着季厭聽到“周叔叔”的次數也就越多。
陽陽雖然不喜歡學小提琴,但他是個很捧場的觀衆,每次季厭拉小提琴的時候,他都會盤着小腿坐在地毯上,拖着腮幫子聽得一臉陶醉。
季厭拉小提琴的狀态在一點點變好,在陽陽這個小聽衆面前,他每次都很認真投入,當成是自己在舞臺上的真正演出。
只是在他拉琴之前,陽陽都會把房間的門開到最大,說季老師拉小提琴太好聽了,也想讓其他人聽一聽。
季厭以為他說的其他人,是他爸媽跟家裏的阿姨。
陽陽房間的隔壁,門也開了一半,季厭有次離開時往裏掃了一眼,除了一些玩具之外,什麽都看不見。
冷空氣來襲的那幾天,全國大範圍降溫。
有次季厭穿少了,上完課離開時,陽陽拽住他袖子,小大人一樣提醒他:“季老師,你穿得太少了,周叔叔說了,天冷了要多穿衣服,要不然會生病。”
季厭又被那個“周”字劃了下,像刀尖一樣,攥了攥小提琴盒肩帶,站在門邊緩了緩才說:“好,聽周叔叔的。”
季厭真的生病了,周六早上一起床就開始頭疼,渾身肌肉酸疼無力,他沒意識到自己在發燒。
最近他經常頭痛,因為他的睡眠又不好了,穿着襯衫或者外套睡覺的辦法越來越不管用了,不管那款沐浴露泡多長時間,味道多濃都不行。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也在努力想辦法調整,只是沒有任何效果,最後還是想聽了晁南的建議,去心理科看了看。
心理醫生是寧子瑜幫忙聯系的,說他有些焦慮,給他開了一些改善睡眠的藥。
季厭早飯後吃了一片止痛藥,效果不大,午飯後又睡了一覺,鬧鐘還忘了定,下午一點20才醒。
要遲到,季厭爬起來背上小提琴盒,拿着外套就往外跑,到陽陽家的時候已經2點10分了。
池倩看季厭臉色不太好,問他是不是不舒服,如果不舒服,可以去客房休息下。
季厭說沒事兒,強打着精神,喝了杯池倩煮的暖身茶,上樓去了陽陽的兒童書房。
陽陽也感冒了,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看到季厭就跑過來跟他撒嬌:“季老師,我們學校好多同學都生病了,我也打噴嚏咳嗽。”
季厭把小提琴盒放在桌子上,彎腰抱起陽陽,在他圓乎乎的小臉兒上輕輕捏了下:“那陽陽吃藥了嗎?”
陽陽撅着小嘴兒:“吃過了,但藥好苦。”
“陽陽真乖,吃過藥就會好了。”季厭還把掌心貼在陽陽額頭摸了摸,不熱,小家夥額頭還挺涼的。
陽陽眼睛使勁兒往上看:“季老師,你的手心好燙啊。”
陽陽說這話,季厭都沒意識到自己是在發燒,打開琴盒拿出小提琴,笑着說:“是陽陽腦門兒涼。”
陽陽跟着季厭努力學了半小時,最後還是一如既往當個小聽衆,或許是因為感冒,聽着聽着小腦袋一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書房裏有休息的床,季厭放下小提琴,抱起陽陽放到床上,給他掖了掖被子。
池倩中間上樓給他們端了個果盤,陽陽睡了,季厭坐在書桌前在看書。
“陽陽睡着了啊,”池倩壓着聲音,把果盤跟茶放在桌子上,“季老師,吃點水果,喝點茶。”
“謝謝倩姐。”
“你不用等他,要不要也去客房睡一會兒?”池倩問。
季厭雖然在看書,實際上沒看進去幾個字,書上的字看久了變得七扭八歪,他還是強撐着說:“沒事兒,我不累,等陽陽睡醒着。”
“上課的事不着急,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還是身體要緊,”池倩指了指隔壁房間,“阿姨剛剛已經收拾過了,不舒服的話別強撐,自己過去睡會兒,我們都這麽熟了,不用拘謹。”
季厭點點頭,說了聲“好”。
池倩一走,季厭又看了幾分鐘書,因為頭疼,眼皮越來越重,總往下垂。
本來他是想等陽陽睡醒的,最後還是睡着了。
季厭又做夢了,他又夢到了周離榛。
夢裏周離榛把他打橫抱起來,季厭隐約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跟呼吸聲,最後周離榛把他抱到了天上,他躺在雲朵裏,軟軟的,被風吹着跑。
他想睜眼看看周離榛,但眼皮實在太沉,掙紮了幾次也沒用。
夢裏他貪婪地聞着周離榛身上的味道,那不是用沐浴露泡出來的冒牌味,是他無數次吻過,好像已經滲透進他血液裏的味道。
季厭側躺着,夢裏肆無忌憚,抓着周離榛的手不松,把他手心墊在自己臉下面枕着,又怕周離榛會走,攥得越來越用力,臉頰在溫熱的手掌裏蹭了蹭,光蹭不夠,鼻尖也自動貼上去聞。
越聞季厭鼻子越酸,心口也疼,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說:“周醫生,我難受。”
“跟我說說,哪裏難受?”
周離榛的聲音忽遠忽近地飄進耳朵裏,季厭夢裏還在想,果然是在做夢,周離榛都在應他了,好像又回到了安康醫院裏,只要一難受,周醫生都會在他身邊。
“這裏難受。”季厭攥着枕在臉下面的手掌,先在自己頭上摸了摸,又往下移到鼻子上,最後貼在自己胸口上,“這裏,這裏難受,太難受了。”
“為什麽難受?”
“就是……”夢裏季厭抽了口氣,嘴唇随着抽氣顫動了幾下,“就是難受。”
季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難受,他之前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心髒出了問題,特意拿着心電圖給醫生看,問醫生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心髒病。
醫生看完檢查單說,他的心髒很健康,沒有任何問題。
沒有心髒病,可他難受到做個夢心口都會一陣一陣地疼,有時候像錘子鑿,有時候像燒紅的烙鐵在烙他,有時候像尖爪在生生撕他心口的肉。
一下比一下狠,一天比一天疼。
季厭最後把心髒的疼,當成是自己騙人的報應。
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不想讓他好過,那是對他的懲罰。
“難受,我幫你揉揉。”夢裏的周離榛說。
季厭真的感覺到了溫熱寬大的手心在揉他的心髒,動作很輕很柔很慢,在努力揉走他心口上那些莫名的痛感。
可是沒有用,季厭夢裏想,心口越來越疼了,疼得他鼻子發脹不通氣了,只能張着嘴呼吸,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淌。
季厭攥得更緊了,抽噎着說:“周醫生,我該怎麽辦,越揉越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