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超過七十億人,要在七十億人之中,找到你所愛的,再加上所愛的人也愛你,這個概率似乎比中彩票頭獎的機會更低。
難得找到心中所愛,卻因為不敢、不忍、不安,而放棄所愛,不覺得很可惜嗎?如果你問田絲絲,她會回答:「很可惜啊,但是我別無他法。」放不下舊人,容不下新人,勉強展開新戀情,對靳頵珏也會是種傷害。既然靳頵珏身邊已有個情深義重的好男人,又何必插一腳進去呢?在這片土地上,談戀愛不容易,同性之間的戀愛更不容易,田絲絲經歷過了,也不希望靳頵珏重蹈她的覆轍。反正靳頵珏還能選擇異性,就別去想同性了,那是姊妹淘,不是愛情。田絲絲嘆了口氣,轉念又笑起來。上天待她不薄,在她不願意再待在偵探社時,離家出走也不至無家可歸,蘭蘭的閣樓,總是她的避風港。
蘭蘭看着窩在沙發上的田絲絲,眼神帶着擔憂,這孩子從劉煜帶她到來,到劉煜離開直至現在,一句話都沒說。收起了平日浮誇的嘴臉,好像又回到了李偲出事之後那段日子。
李偲的屍首被發現後,田絲絲得悉消失先是發狂似的到處亂奔亂走怒吼,被劉煜和田馳找回并制服後,田絲絲有好幾個月都處于一言不發,像是沒有靈魂的狀态,甚至連李偲的告別式也缺席。
劉煜簡略扼要地說了一些,蘭蘭便已猜到了馀下的事。田絲絲這人其真不難理解,蘭蘭自問懂得田絲絲,田絲絲喜歡靳頵珏的事,她早察覺到。只是田絲絲不說,她就裝作不知,這也算善意的虛僞。想到田絲絲又在掙紮中承受煎熬,本想怪她幾句不好好面對,卻又把話吞回去。看到田絲絲這落泊的模樣,蘭蘭也不忍心再補一刀了。
淩晨三點鐘,門鈴響起,蘭蘭聞聲先是一愣,随後一笑。從防盜眼看出去,果然是靳頵珏,蘭蘭笑意更濃,好了,繫鈴的人出現了,能解鈴了吧!
蘭蘭才開門,便聽到靳頵珏語調平和的一句:「田絲絲在嗎?」
靳頵珏看來不比田絲絲好到哪裡去,雖然外表看似平靜,但眼白佈滿紅筋,或是熬夜所致,或是曾經哭過。
蘭蘭打了個眼色,靳頵珏順着蘭蘭所示的方向看去,便見田絲絲蜷縮在沙發上,似乎是睡着了。蘭蘭瞧見也有點驚訝,明明她開門之前田絲絲還抱着雙腿坐着發呆,才一會兒就換好姿勢裝睡啊?
靳頵珏老實不客氣,連鞋都沒脫便走到沙發旁,用力拍了拍田絲絲,田絲絲不得已睜開眼睛,還裝出一臉睡眼惺松。
「你果然在這裡。」靳頵珏的語氣帶着恨意.
「我在這裡不奇怪啊,倒是你怎麽出現在這裡呢?嘻嘻,我很識趣的,不用擔心我,我不會一個在街上走的,回去跟你未婚夫恩愛呗。」
田絲絲一如以往地嬉皮笑臉,可是話音剛下,靳頵珏便一巴掌打在田絲絲臉上,咬牙切齒地說:「你真的那麽巴不得我現在就嫁給別人嗎?你就真的那麽自私要決定我的未來嗎?你拱手讓人的,是我未來的幸福,你知道嗎?你知道我一點都不覺得幸福嗎?」
大概誰也沒見話如此激動和憤怒的靳頵珏,質問時眼中含着的淚水太多,順着臉龐而下,那聲線縱然未算歇撕底裏,也夠吓壞人了。
田絲絲怔怔看着靳頵珏不回話,靳頵珏等了一會兒,等不到答桉,冷冷地笑了笑,道:「姓田的,我對你很失望。」說罷,拂袖而去。
蘭蘭搖搖頭,換成她是靳頵珏,她也會離開,田絲絲太不争氣了。
田絲絲的左臉紅得很,看來靳頵珏并沒有留力。蘭蘭從冰箱取了些冰塊,弄了個冰包敷在田絲絲的臉上。田絲絲只是發呆,靈魂似是跟随離開了。
「小田,要喝酒嗎?」蘭蘭輕聲地問。
田絲絲的臉上終于出現表情,苦笑道:「慶祝我被人賞了一巴掌嗎?」還會自嘲,情況未算太糟糕。
蘭蘭取了一小瓶水果酒,開瓶後遞給田絲絲,道:「喝一點,待會做個好夢。」
田絲絲接過酒,笑起來說:「不做夢就很不錯了哇。」
「放不下,還不是辛苦自己。」蘭蘭摸了摸田絲絲的頭,再把她亂了的頭髮整理好,「你看,還辛苦別人了。」
「是喇,知道了,辛苦你囉。來,抱一個!」田絲絲主動抱着蘭蘭,抱得緊緊的,又道:「最近瘦了哇,大奶奶回鄉探親了哇!」
蘭蘭輕輕打了一下田絲絲的頭以示警戒,油腔滑調就算了,還開黃腔,真是的。蘭蘭回抱田絲絲,剛才還沉默不語,現在便回複痞子氣,變化太大太快了,蘭蘭隐約感到不安。想了想,怕是這孩子把自己當影後了,演戲不累麽?
田絲絲喝了酒,果然能入睡了,蘭蘭把床分了一半給田絲絲,看到田絲絲睡着,她才敢入眠。蘭蘭想,還好劉煜禁止田絲絲喝酒,沒喝酒的日子長了,田絲絲的酒量變差了,才能喝一小瓶便入睡。最糟糕的時候,田絲絲可是幾種烈酒溷來喝都無法入睡,處于晃神狀态卻始終睜着眼。又或是才剛合上眼睛,不一會又在惡夢之中驚醒。那時候的田絲絲,大概很憎恨睡覺這事吧。
翌日中午田絲絲與蘭蘭醒來,蘭蘭為田絲絲準備了簡餐,吃過飯後,蘭蘭便勸田絲絲回家。
「哎唷喂,才中午沒生意的喇,這就趕我回家喔!」田絲絲交出這樣的回應。
雖然如此,田絲絲還是順從蘭蘭的意願,由蘭蘭陪同下離開閣樓。二人走到大廈門前,才發現正下着大雨,都怪閣樓沒窗,外面變了天也不曉得。
「原來下雨了,我回去拿傘子,你在這等我吧。」蘭蘭回頭按升降機的按鈕,升降機剛升上去,看來要稍候片刻。
田絲絲看着街上紛紛躲避的人,大概雨才剛下,忽爾感慨道:「人們都在躲雨呢。」
「下雨當然得躲雨,淋濕了可會生病的。」蘭蘭理所當然地說。
田絲絲偏偏頭,喃喃地說:「雨會不會很傷心?人們都在躲它。」
「雨哪會傷心的……」升降機到了,蘭蘭踏進升降機,回頭想要再次叮囑田絲絲別亂跑,要等她下來。沒想到田絲絲已推開大門走到街外去,擡頭看着天空,任由雨水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身上。
「喂!你在幹嘛!」蘭蘭連忙按下開門的按鈕,讓正在關閉的升降門重新打開,然後往田絲絲的方向奔去。
「你瘋了啊!」蘭蘭用力把田絲絲拉回有瓦遮頭的地方,結果用力過勐,二人跌坐在地上。
蘭蘭着急地察看田絲絲有沒有受傷,才驚覺田絲絲哭了。這倔強的人兒,連哭都抿着嘴不發出丁點聲響……
蘭蘭嘆了口氣,伸手拭去田絲絲臉上的淚水,道:「你以為淚水和雨水溷在一起,就沒人知道你在哭嗎?」責備的話,語氣卻反映蘭蘭的痛心。
想當初認識的田絲絲是何等強大自信且帶有傲氣的人,如今的田絲絲判若兩人,真的,再強大的人也會軟弱,只是田絲絲似乎軟弱太久了,這叫一蹶不振。
總有些事會成為人生轉捩點,像蘭蘭遇上田絲絲與李偲,是她命運改變的開始。但田絲絲的轉捩點,蘭蘭多想從沒發生那樣的事,就算田絲絲的個性多惹人厭也比現在這樣來得好。
待田絲絲的情緒穩定下來,蘭蘭扶起田絲絲,帶她上樓。總得要洗個澡,換一身乾淨衣服再出門吧?
田絲絲才踏進閣樓,蘭蘭便催促道:「去去去,快去洗澡。」
然而田絲絲沒有按照蘭蘭的話去做,待蘭蘭關上門,才低聲地說:「我昨晚又夢到小偲,她問我,為什麽要丢下她一個。我回答她,要她把我帶走,我去陪她……」
田絲絲的話讓蘭蘭吃了一驚,田絲絲說要李偲把她帶走,就是說她潛意識裡有尋死的念頭。
「小偲已經不在了,那是你的想像,小偲不會要你跟她走,那個人是你自己。」蘭蘭皺起眉頭,頓了頓又道:「都過了那麽久,小偲就算要生氣,都生氣完了,你該知道她會希望你活得很好。你要做的,不是去陪她。如果你要贖罪,就好好地活下去,讓小偲在天堂感到安慰。」
田絲絲搖搖頭,氣若游絲地說:「我很努力了,我嘗試過了,我很想她……不,不是我很想她,我不用想,她就自然而然出現我的眼前,我無法不想她。」說罷,閉起眼睛,面上流露出瘘苦的表情。
往日的記憶萦繞不息,對田絲絲來說,無疑是種折磨。
「小田,卸下防備,坦誠地面對好不好?不要想太多,就做你自己,聽你的心想怎麽做。軟弱就軟弱,需要幫助就找人幫助,不要再僞裝快樂。」蘭蘭把手搭在田絲絲雙肩,想了想,問道:「你多久沒有覆診了?」
田絲絲低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道:「兩年多吧……唐醫生叫我不用覆診的。」
蘭蘭又皺了皺眉頭,道:「他說不用覆診是因為你根本不願意接受治療,他也說當你願意放下戒心接受治療,他很歡迎你回去見他。」
「可以不要讨論這個問題嗎?」田絲絲不願意去見什麽心理醫生,每次見面都像是把心裡的痛苦再一次挖出來呈現于他人眼前,她讨厭死這樣的軟弱,如像光着身子游街示衆般沒有尊嚴。
「好。」蘭蘭暫時順從田絲絲的意願,不加壓力于她身上,只道:「快去洗澡。」
田絲絲拖着腳步踏進浴室,蘭蘭看着她的背影嘆息,才二十出頭的人兒,實在無必要承受太多。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的顏色都偏向灰黑……後面會有些事情發生,二人的關係會漸趨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