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絲絲心裏有何盤算,只有她自己清楚。固執如她,除非自己想通了,否則旁人再多的規勸,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但偏偏很多時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田絲絲僅僅知道自己的狀況,卻握不住大局。
有時候田絲絲會想,靳頵珏對她那麽好,實在不應該辜負靳頵珏,尤其是她明明就喜歡靳頵珏。只是耳邊總有把聲音提醒她,一開始就錯了,繼續下去才是更傷害靳頵珏的決定。
最近李偲又經常出現在田絲絲的夢中,田絲絲沒有像以前那樣驚醒了,甚至連她也覺得自己出了問題,夢中的自己竟留戀在夢裏的時光,明明自我潛意識裏可以把夢中的自己喚醒,她卻選擇繼續沉睡。最近的田絲絲早睡了,但起床的時間似乎沒有改變,除了安東尼到訪後的那天。
靳頵珏為了田絲絲想要吃碗仔翅,便特意外出幫田絲絲買回來,除了愛,還會是什麽呢?
靳頵珏離開偵探社,田絲絲走到後花園,拿過小板凳坐下來。田絲絲又站起來這花花草草近來少打理,有點長歪了,雜草又長多了。看了看,田絲絲拿起工具除草,也順便扶正長歪了的花兒。
田絲絲對花花草草很細心,她不只認真地栽種,如果你靠近一點,你會發現她在跟植物聊天。當然,對田絲絲來說,她不是與植物對話,她是與逝去的花花對話,那只她與李偲共養的小狗。又或者,她其實只是與自己對話。
「花花,連我也覺得我太讨厭了,哪有人像我這樣自私?其實她沒說錯,我憑什麽決定她的未來?只是我又能給她什麽?」田絲絲在花莖上抓到一條蟲子,把蟲子用力扔到遙遠的地方去。她覺得,自己好像這條蟲子,不想傷害花兒,但不傷害花兒又沒糧食活不下去。
害蟲不知自己有害,也不會有愧疚的心理,可是田絲絲是人,想掩埋良心好像也不太可能。
田絲絲看了看自己的手,敢情蟲子被她扔掉之前就死在她手上了,指頭染了蟲子的血。
「我知道她一定給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設,花了很多力氣說服自己,費了很多時間來認清自己的心,才會說出她本來不會說出口的話,我知道這需要很多勇氣。只是,現在的我,沒有辦法接受她的愛。小偲一天出現在我的夢裏,我一天都屬于小偲的,這是我跟她約定的,也是我欠她的。我欠人太多了,還不清了……」田絲絲嘆了口氣,喃喃自語結束,回到室內洗手,然後坐着發呆。
有人說,過去的痛苦會塑造當下性格的特點。也許,田絲絲的懦弱與逃避個性,是因為過去的痛苦而形成吧。青少年時期發生的事影響最深遠,就像有研究說十四歲是我們開始形成獨立音樂喜好的時期,我們的認知發展就是在這個時間演變,并開始形成自己的文化身份。在以後的生活裏,我們會嘗試聽不同類型的音樂,但沒有一種音樂的感染力能及得上十四歲時聽的那些。
「外-賣-到──」直到傳來關門的聲音,還有靳頵珏的呼喚,田絲絲才回過神來,走到玄關處。
靳頵珏瞧見田絲絲來迎接自己,想是田絲絲已經餓壞了,便把碗仔翅交到田絲絲手上,道:「先拿進去吃吧!」待田絲絲轉身後,才脫鞋子,邊說:「菜市場那熟食檔今天竟沒碗仔翅賣,要走到隔兩條街的小食店買。應該沒放涼吧,現在吃剛好。」
田絲絲低下頭,為了一碗所謂的碗仔翅,走那麽遠,心裏除了感動,更多的是難過。
瞥見靳頵珏走到身旁,田絲絲才揚起笑容,瞇着眼說:「謝謝。」
靳頵珏笑了笑,也坐下來,盯着田絲絲看。田絲絲也笑,在靳頵珏注視下,想說沒胃口不吃了也不行吧?用湯匙攪了攪,喝下一口,剛好微溫,不燙也不涼。
「好吃嗎?」靳頵珏問道。
「必須好吃的哇。」田絲絲笑起來,問:「你不吃咩?」
靳頵珏搖搖頭,徑自站起來往廚房的方向走,邊走邊說:「待會你吃完,再跟你吃月餅。」
田絲絲的視線跟着靳頵珏走,靳頵珏把月餅拿過來,田絲絲才繼續吃她的碗仔翅。
靳頵珏用月餅盒附上的塑料刀把月餅切成幾份,每一份的份量都很平均,切口也齊整,從這樣的小事上便可看到,靳頵珏是個做什麽事都會很認真的人,而且不只是認真,她是要把每件事情都做到最好。
田絲絲不禁皺了皺眉頭,認真也許不是什麽好事,傷得最深的往往都不會是玩咖,而是認真投入去愛的那方。
「我不需要你承諾什麽,但以後,不要再把我推開了。」靳頵珏分了一塊,用小碟盛着,放到田絲絲面前,「今天中秋節,你回家了,我很高興。」
「中秋節快樂。」田絲絲笑着說。
「接下來的中秋節,我們都要一起過。」靳頵珏也分了一塊給自己,吃了一口,想起什麽,又道:「月餅始終不健康,吃一點意思意思便好,不能多吃。你再嘴饞,一天也只能吃半件喔。」靳頵珏還不忘叮囑田絲絲,讓田絲絲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
是日晚上,靳頵珏催促田絲絲睡覺。田絲絲也只好早早洗澡,乖乖爬上床去。
剛蓋好被子預備閉上眼睛,靳頵珏竟也爬到田絲絲的床上去,田絲絲愣了一會兒,才撇撇嘴不滿地說:「欸欸,你怎麽上床了?」
「睡覺啊。」靳頵珏說得理所當然。
田絲絲指着沙發床說:「你的床在那邊耶。」
「我很久沒睡過真正的床了。」靳頵珏難得用上撒嬌的語氣。說起來,到本部工作的這些日子,靳頵珏一直睡在不怎麽舒适的沙發床上,也難為她了。
「好呗,那讓給你睡呗。」
田絲絲坐起來,要往沙發床的方向走去,靳頵珏見狀急忙把她喊住:「姓田的,回來!你要去哪兒?」
「睡覺呗。」田絲絲指了指沙發床,意思是讓靳頵珏睡她的床,她睡沙發床就好了。
「回來,你的床就在這,有床不睡睡沙發幹什麽。」靳頵珏翻了個白眼。
田絲絲起初還堅持要睡沙發床的,但靳頵珏的眼神太兇惡了,怕是不回到床上去,靳頵珏就會走來用行動來把田絲絲揪到床上去,田絲絲才乖乖聽話的。
靳頵珏為田絲絲蓋好被子,柔聲地說:「以前我們只是同事,所以不好太親密。但現在,既然我們都認定了彼此,就不需要那麽見外疏離。」
「哎唷,想跟我親密點就早說嘛,呵呵。」田絲絲笑起來,笑得沒心沒肺的。
「你又不正經了。」靳頵珏輕輕拍了拍田絲絲的頭,又帶着甜甜的笑意道:「不過,說實在的,我挺喜歡你的不正經,挺可愛的。」
「是咩是咩,我能睡覺了咩?」田絲絲眨着無辜的大眼睛問。事實上,她只是想盡快「睡去」,不想與靳頵珏繼續對話。也許是怕二人都不睡,遲早會出事宜,甜言蜜語多說有害。
「嗯,晚安。」靳頵珏輕聲地說。
本以為田絲絲會回她一句晚安,誰知道田絲絲竟翻了個身背着她便睡。靳頵珏有點生氣,輕輕戳了戳田絲絲的背,道:「喂,你怎麽不說晚安。」
「晚安不能随便說呗。」田絲絲低聲說,頓了頓,才補了一句似是呓語的「好夢」。
是啊,晚安有別的含義,知道內裏意思的田絲絲不想說,說了就是一種承諾了。不下承諾,日後做不到也至少可逃過良心的責備。
閉起眼睛,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讓思緒沉澱下來。田絲絲像被點穴般,叫自己不動,也快一小時才能漸漸入睡。
夢裏的田絲絲又與李偲相見了,這不完全是個夢,是回憶,夢裏的片段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事件。
「我知道你一時間很難接受,但是種種跡象都說明你爸爸是兇手,我不能說謊!」夢裏的田絲絲幾近抓狂狀态,焦躁不已。
李偲眉頭緊皺,堅持道:「我說過很多遍了,我爸不會殺人!」
田絲絲使勁搖頭,氣不過來的她,順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便往地上狠狠摔去。
喘息了好一會兒,總叫平伏了情緒,這時田絲絲才冷冷地說:「你必須要接受現實,現實就是,你爸媽陷入財困,你爸爸與你媽媽發生争吵後産生消極情緒,趁你媽媽睡着時以煤氣殺人。只是你爸沒料到會發生爆炸,自己趕不及離開現場──」
「夠了!田絲絲,這一切都是你猜測的!我爸不會這樣做!」李偲激動地把田絲絲推倒在地上。
田絲絲的手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割傷,本來已冷靜下來的她再次爆發,站起來對着李偲怒吼:「這是事實!你再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田絲絲!」李偲瞪大雙眼盯着田絲絲。
田絲絲別過頭,只道:「我堅持我的判斷。」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李偲先投降,帶着哀傷的語氣問:「你不愛我了嗎?」
田絲絲嘆了一口氣,回頭看着李偲,無奈地說:「這無關于我愛不愛你,這是事實。」
「那我無話可說。」李偲奪門而去,田絲絲并沒有追上。那是田絲絲最後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李偲,最後一次竟是吵架收場。那時的田絲絲只堅持自己所認為的真相,而忽略了有更多事情比真相更重要。何況,那所謂的真相,最後都被真正的真相所推翻。
田絲絲從夢裏醒過來,眼角的淚水滑下。她想起跟李偲的約定,與她約定坐電車,與她約定要陪她練習演講。
得悉李偲的死訊時,田絲絲在電車站。她從早上等到晚上,沒等到李偲,心裏就隐約猜到了大概。李偲不會失約的,除非她遇意外了。
「偲,我知道你很不開心,對不起,我該顧慮到你的感受。是我沖動了,對不起。」在電車站木椅上坐着的田絲絲,撥了一通又一通根本打不通的電話,在留言信箱裏留下許多條語音留言。
「你在哪?我會一直等你的。」、「偲,不要生氣嘛,我仍在車站等你。」、「偲,回我一句話吧。」幾十條的留言,沒等來李偲的回複,卻等來氣喘如牛從別處跑來的劉煜。
「絲絲!」劉煜找遍了偵探社和田絲絲常去的地方不果,才想到了電車站,若非田絲絲的手機一直占線打不通,劉煜或許不必跑那麽多的地方。
田絲絲看到劉煜,直覺就要轉身而逃,卻被孔武有力的劉煜拉住。
劉煜神情焦慮,夾帶悲傷的情緒說:「我們較早前接到市民報警說海面懷疑有人體飄浮,剛水警去搜索,打撈了一具女屍,死者的身份──」
「我不要聽!」田絲絲打斷劉煜的話,掙開劉煜的手,向前跑了幾步,便被車軌絆倒摔在地上。
劉煜上前把田絲絲扶起,低聲地說:「是李偲……」
「我說了我不要聽!」田絲絲大吼。
「我們在她的宿舍發現了遺書,相信是自殺……」劉煜愈說愈小聲,他知道一定要讓田絲絲知道并且面對,但話說出口,自己也沒了底氣。
「我說了我不要聽你沒聽見嗎?」田絲絲怒道。
田絲絲發了瘋似的到處亂跑,連劉煜也追不上。說真的,其實田絲絲對這段的印象也模糊了,她已記不太清楚那段時間,她到底做過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