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君緣自己就算是逃又能逃哪去。
他沒有工作,沒有錢,沒有親人可以依靠,求助朋友也是給他們添麻煩。
沈君緣不喜歡麻煩別人,也不想讓無辜的人卷入他和顧延山的恩怨中。
啊原來他已經潛意識裏把這些事當作恩怨了。
哪有什麽怨什麽恩,在他看來都只是顧延山單方面對他的審判。
沈君緣覺得眼睛發酸。
這些天他不知道流了多少次淚了,在照鏡子時只是看見他的眼角發紅。
口袋裏手機又響了起來。
沈君緣看見屏幕上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
“東西準備好了嗎?”
手機那邊有點吵,好像是在超市。
沈君緣又怎麽會不知道這是誰的聲音,沉默片刻才開口:“……好了。”
“那就行,還以為什麽都要我來辦呢。”
顧延山最後笑了一下,但是聲音很小。
沈君緣知道這笑的意思。
他握緊手機,低聲說:“延山哥我……我才剛退燒,能不能過幾天再……”
顧延山冷冷打斷他:“跟我有關系嗎?”
沈君緣一哽,沒有勇氣說下去了。
可是顧延山還是不依不饒,用最惡心的言語羞辱着他:“裝什麽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都幹什麽了。既然知道自己對不起我,那就得聽我的——剛退燒?那又有什麽關系?”
他每多說一個字,沈君緣的臉色就更蒼白一分。
他顫抖着張開嘴唇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可眼淚随着臉頰流下來。
然後他就嘗到了苦澀的味道。
和顧延山帶給他的感覺一樣,苦到他舌根發麻,苦到他心髒抽痛。
他為什麽要受這樣的罪?
沈君緣覺得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他從沙發跌下來坐在地上,頭埋在沙發上哽咽。
我……我不想再哭了,可是眼淚還是不住的流。
下午顧延山來的時候沈君緣剛剛洗好澡,買的東西都擺放在床頭櫃上。
可他沒有把昨晚買的藥膏收起來,于是顧延山瞥了一眼,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笑,說他還挺會處理這種事的。
他又說以前他和沈檐忱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偶爾也會出現這種事情,但都是他顧延山下樓去幫他買這種藥膏,回來幫他抹。
沈君緣靜靜地聽着,慶幸自己買對的同時心裏卻在抽痛。
本就不該是這樣的嗎?所以不要再傷心了沈君緣。
這晚顧延山還是不溫柔,他把沈君緣的頭摁在被子裏,語氣裏盡是嘲諷。
沈君緣發出痛呼聲,但由于頭埋在被子裏,聲音又低又悶。
他絕望地想着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他真的好困好累。
終于在最後顧延山才舍得放開他,起身到浴室沖澡。
沈君緣一動不動,盯着天花板發呆。
他已經不再流淚了,但眼眶紅得讓人心疼。
他忍痛爬起來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遮住滿身傷痕。
沈君緣見他有意要留下來,于是找了新的床單換上。
這時顧延山已經洗好澡,擦着頭發從浴室裏走出來。他看見沈君緣做完那種事來有力氣換床單,正要開口諷刺一番。
但只見沈君緣抱着一床被子走出卧室。
到嘴邊的話轉了彎,顧延山問他去哪。
“我去沙發上睡……延山哥我已經換好床單了,不髒的,你就在床上睡吧。”
“……”
顧延山罕見沒有說話。
他抿緊嘴唇看着沈君緣吃力地把被子抱到沙發上然後鋪好。
他看這人站着愣了一會兒,然後繞過他去洗澡。
顧延山沒有由來的煩悶。
他拿着手機翻看。雖然看起來像是注意力全在屏幕上,但是餘光卻一直跟随着沈君緣。
可是此時的沈君緣實在太累了,簡單塗了藥之後就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還是不是很美好的夢,沈君緣覺得有人在掐他的脖子。
“啊——”
從夢中驚醒的沈君緣無助地拼命呼吸。
他側頭看了一眼卧室,發現門已經被打開了。
看來顧延山已經離開了。
因為有了上一次教訓,沈君緣沒有複燒。
他收拾了沙發上的東西,下樓到劉姐的早點攤買了包子。
“來買早餐啊。”
劉姐看起來很高興,笑眯了眼給沈君緣打包。
“是不是沒睡好?怎麽臉色看着這麽差?哎呀你們就是仗着自己年輕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如果有時間就補個覺聽見沒有。”
沈君緣在她的唠叨聲中紅了眼,連聲答應。他狼狽地逃離這兒,不敢在這種溫暖裏待太久。
他怕這又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吃完早飯的沈君緣決定去找份工作。
雖然他現在的積蓄足夠他生活一段時間,但坐等吃山空也不是辦法。
于是他換了身衣服,準備好簡歷拿着鑰匙出門。
他畢業于北京的一所名校,再加上能力不錯,所以有好幾家公司有意願聘用他。
沈君緣選了一個靠近自己小區的公司,承諾明天來上班。
這是他最近唯一能為之感到高興的了。
沈君緣到超市買了點吃的。
而且顧延山也沒有說明天會來。
看,他确實不愛他了。
以前他連生日願望都是希望能多見到顧延山,可如今他卻在為見不到顧延山而感到慶幸。
想到這裏沈君緣忍不住苦笑。
微信對話框的最後一句話是顧延山發給他的,顧君緣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關上了手機。
之後的日子裏顧延山也沒來找他,于是沈君緣過得很安穩。
新公司的人很不錯,沈君緣小心地珍惜着這段時光。
“又要回家啦小沈?”
主任是個有着地中海發型的大肚中年男人,平時就愛在辦公室裏和職員聊天。
“嗯。”
沈君緣笑了一下。
“你看你這麽年輕,卻還沒有我們這些中年人有活力。一下班就看不見你人,多和同事聚聚嘛——這麽着急回家,難不成家裏有人?”
“你小子行啊——”
不知道是誰接了一句。
“沒人……”沈君緣腼腆起來,“就是想早點回家休息。”
“行吧,”主任拍拍他的肩,“路上小心啊。”
在回家的路上沈君緣翻着微信,看見朋友吳席發給他的結婚請柬。
因為沈君緣很少看手機,在發現這條短信時已經距離對發過來的時間五小時之後了。
吳席還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
沈君緣猶豫片刻,對方就打了過來。
“你最近怎麽回事啊?聚會不來就算了,連電話也不打,是不是根本就沒把我當朋友看?”
吳席的性格和以前的沈君緣很像,大大咧咧的。
“……最近忙。”
沈君緣想着措辭。
他現在坐在地鐵裏,耳邊是其他乘客的談話聲。
熱鬧且嘈雜。
讓他覺得這個世界很不真實。
“說說你把誰家姑娘拐來了。”沈君緣嘗試變得活潑一點。
“哈哈,那個……”吳席害羞了一下,“不是姑娘,是個男人。”
沈君緣靜靜聽着,并不驚訝。
“那我還是要恭喜你啊,找到了愛你的人。”
“哎呀說的這麽煽情幹什麽。”
聽他的聲音,看來吳席的家人并不反對。畢竟他們還能辦婚禮呢。
沈君緣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于是他壓低聲音,認真地那頭說:“新婚快樂。”
吳席笑了幾下,告訴他婚禮的日期。沈君緣記下,向他保證自己一定不會缺席。
挂了電話,沈君緣把手機放回兜裏,倚着靠背嘆了口氣。
原來別人都在幸福啊。
說不羨慕肯定是假的。
沈君緣想到當初他出櫃的時候,他的父親是有多麽氣急敗壞。
他用拐杖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打他。
那時候沈君緣跪在地上咬着牙承受着。
後來還是沈檐忱出差回來看見這一幕,跑到他面前護着他,說要是再打他的就一并把他也打死吧。
他哥哥多好啊。
沈君緣眼眶紅了。
他怎麽會讓人去綁架一個對他這麽好的人呢?
他只要停下來想以前的事就總會牽扯到那個莫須有的罪名。
那罪名帶給他太多恨太多痛,摻着帶血的淚滲透在他的骨頭裏。
他想盡各種辦法遺忘,可是都是徒勞。
地鐵上的人很多,沈君緣不敢哭,覺得太丢人。
他低着頭,拼命.咬.住.嘴唇不讓淚流下來。
可是溫熱的液體還是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沈君緣低聲哽咽着。
他還是沒辦法忘記,還是沒有辦法釋懷。
可是怎麽能忘,又怎麽能釋懷呢?
有好心姑娘遞給他紙巾,他接過來低聲說了謝謝。
等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沈君緣哭過一場,心裏倒是舒服了一點。
他擡手摁下開關,彎腰換了拖鞋。
晚飯還是很敷衍,沈君緣對犒勞自己提不起興趣了,随便吃了方便面就洗澡準備睡覺了。
方便面也是用熱水泡的。
他以前對這種吃飯持一種鄙夷的态度,認為方便面只有煮着才好吃。
可那是以前的他。
沈君緣已經記不清他上一次開火做飯是什麽時候了。
這樣還能省錢呢。
他把頭往枕頭裏埋了埋,安慰着自己。
第二天依舊是新的一天,沈君緣照常去公司上班。
只是他一進門就聽見辦公室裏同事交頭接耳的談論着什麽。
他并不感興趣,放下包準備工作。
“小沈你知道嗎?”旁邊的同事硬湊過來,一臉神秘。
“什麽事啊?”
“我們公司老總的女兒定婚了——和顧家的少爺!”
沈君緣頭暈了一下,忙問:“顧家的少爺?”
“對,就是那個顧延山!”同事對他擠擠眼,“是宏智的總裁呢!”
“哎呀,我們公司算是傍上一個大的了!”
沈君緣無奈地笑了笑,回到自己的事情上來。
然而他的手是抖的。
他不敢相信,于是拿起手機查那個關鍵詞。
是真的。
網上甚至還有訂婚宴的視頻。
沈君緣深吸一口氣,點開視頻。
視頻很短,但足以他看清主人公的面貌。
他又怎麽會認錯呢?那個他想個無數個日夜的臉。
沈君緣的眼眶泛紅。他點開微信,在頂置的對話框裏輸字。
【你是定婚了嗎?】
這個答案沈君緣已經确認過了,但他還是在自欺欺人。
他總是這樣。
于是沈君緣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讓自己清醒一點。
聽見聲響的同事很是慌張,詢問他怎麽了。
“沒事,我……我就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同事松了一口氣,以為他昨晚是熬夜了,于是囑咐他年輕人也要少熬夜後就回到工作上去。
沈君緣的手機響了一下。
【關你什麽事。】
是顧延山發來的。
宣告着沈君緣最後意志的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