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哎呦!痛、痛,痛……”

賀蘭蘭面色潮紅,她從一個賊窩掉進另一個更大的窩裏,整個人欲哭無淚趴在浴桶裏,尤其是當上下十來雙手在她身上搓來搓去時,她簡直想要原地去世。

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她不幹淨了。

賀蘭蘭癟着嘴,眼淚欲掉不掉,原是想着說先暫躲幾日避開那夥人,把自己摘幹淨,之後看是否能有辦法救救其他人。

現下看來,她自身難保。

“姑娘這是多久不曾洗澡了,這身上……”老嬷嬷擺擺手,笑着嫌棄道,随即不顧她意願,朝搓澡丫鬟吩咐:“加水加水,再來一遍,搓幹淨一點。”

她嘀咕:“少爺這是從哪撿了個人回來呦。”

還要從幾日之前說起,賀蘭蘭莫名其妙就被帶回了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好吃好喝伺候着,給她沐浴潤發,量身裁衣,而這衣還是喜服。

她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口都說破了,“我不是你們少夫人,我都,都不認識你家少爺!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守着她的丫鬟寸步不讓,死死堵住門。

賀蘭蘭人麻了,她要瘋魔:“啊啊啊啊,你家少爺呢?我要見他!”

“哎呀哎呀,少夫人還心急上了?這婚前新人不見面婚後更幸福美滿團團圓圓呦!”進來的老嬷子就聽見她最後一句,說道,“來來來,都進來。”

又是一波量三圍測衣長,她們不厭其煩,反反複複,賀蘭蘭就是個任人随意宰割的擺件似的。

混賬少爺!別讓她碰上,要不然她絕對打爆他。

賀蘭蘭長長嘆口氣。

小厮領着他們去了正廳,何元生其實存了賭的成分,畢竟他并不認識什麽大當家,他們落座後,曹大當家姍姍來遲,蓄着胡須,面相挺兇的,大刀闊斧走進來,聲音沉甸甸:“何賢侄?你不好好繼承你爹醫館,倒是跑到這來了?”

他說完話,坐他旁側的,看上去年齡和周娘子還要年輕些的婦人,輕蹙嬌眉,不高興道:“好好說話,別把小姑娘吓到了。”

說着吩咐丫鬟給她們斟酒:“這是我閑來無事,自己做的桂花釀,不醉人,姑娘們嘗嘗?”

芮钰反應如常,華月方才聽到沉甸甸的話吓得不輕,這會手都在抖,悄摸摸扯上芮钰衣角抓在手裏。

曹大當家是個老婆奴,咳了咳,當即聲音和緩:“我的意思是,賢侄到我這來是有事相求?”

真夠直白的。

婦人瞥了眼粗話講慣了的丈夫,溫聲說道:“何大夫對我們有救命之恩,當初疫病爆發,他和貴夫人英勇,那張方子可是救了城中不少人,包括我那調皮的兒子,實屬感激……”

“只是不幸聽聞……”婦人流落出惋惜的神色。

何元生習以為常,父母的事跡許多人知許多人不知,他當初放棄科考,回來辦喪,看着家門前擠着滿滿的人,口中皆是稱贊,那時的他在疑慮,只是因為抗疫救人不幸身亡,以這樣一個悲烈下場換得的旁人口中的大義,真的值得嗎?

再後來,他守孝期結束,選擇放棄十年的寒窗苦讀,轉而拿起了父母終生為之奉獻的醫術,接下醫館,将自己埋藏在日複一日的治病救人中。

他看着病魔纏身的病人嚴重渴望活下去的希冀,看着親人痛哭流涕不舍的面容,何元生仍舊沒能得到心中答案,卻明白了父母為之不懈努力的意義所在。

值不值得……何元生心中苦笑,又何曾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他需要厚顏地借用父母功績。

何元生站起身,行了大禮:“元生此次前來确有一事相求。”

曹家夫婦連忙将他扶起,擺了擺手,讓他坐下說。何元生将他的猜測一一說出來,并提出自己的請求。

曹大當家一旁聽着,神色暗了暗,半晌未出聲,四周阒靜,場面忽而緊迫起來,華月後背發汗,懷疑他們是否會被扣留此處。

何元生靜靜看了下,觀察他的面部,打心理戰,又道:“元生自知此舉并非易事,厚着臉皮向大當家借人手,最好是對黑水城布局了熟于心的。”

他說罷,曹大當家仍舊未言語,就連曹大夫人都有些急了,她推推曹大當家,讓他給個準話。

曹大當家摸索膝蓋,來回兩下,最後仿若做好了最壞打算,“這樣,我從精兵裏調遣兩小隊伍幫你們找人,找到了告訴你們位置,其餘的我便就一概不再插手,一切行動暗中行事。如此,賢侄看看是否可行?”

何元生:“大當家出手,晚輩感激不盡。”

曹大當家這話一出,便證實了何元生心中的猜測,他心中冷寒幾分,賀家小妹這次恐是無意栽到了一樁倒黴事上。

黑水城能屹立這麽多年不倒,其當家的自不會真的蠢笨,想來他早就知道有此事,卻又始終旁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麽這拐賣就不是簡單人販子能做的,他們是受了誰人指使?以致于……何元生看了眼正熱乎招待他們吃喝的城主。

連他都不懶得參一手,那說明上頭發話的,怕是個不好惹的。

何元生走了會神,直到芮钰拉了拉他衣袖,提醒道:“……公子,大當家方才邀請我們留下來在此住幾日。”

何元生已不敢多擾為由辭去,此番目的達到,他從懷中取出提前準備好的,道:“多謝大當家,晚輩無以為報,這是家父生前整理的抗疫藥方,贈與大當家。”

曹大當家樂了樂,推辭挽留幾番,笑着放他們離開,臨走還道:“若賢侄過幾日還在此,到時我那兒子婚宴,賢侄前來吃酒?”

何元生恭喜過,笑着答應。

兩小護衛确實像大當家所承諾的,跟着他們同時離開,暗中展開搜查,他們分開行動。隔天午後,芮钰坐在露天繃子下吸溜着面條,演都不想演了,她嘆氣,試着:“……公子,你說有沒有可能那群人已經離開,轉移陣地了呢?”

黑水城城前城中城後,曹家護衛從後往前,他們三人從客棧所在位置的城前往後,幾乎每個角落,偏僻的地方都翻找過,并未發現任何蹤跡。

芮钰自始至終都乖乖巧巧的,跟在何元生身後,不像華月那般急切,她事不關己,不想廢任何腦子,這事兒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說白了,她就是個混吃等死的,跟着何大善人就好了,反正吃喝不用她操心。

芮钰這幾日過得十分舒坦,但專業素養,實在看不下去了。有一處偏僻的房屋,依照地上淩亂的腳步就能發現蹊跷。

她猜測,他們說不定早就暴露了。

何元生愣了愣,華月卻是激動地咳了咳,抓住芮钰臂膀:“……那,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繼續追呗。

吃過飯等護衛來回禀,他們遠處搖了搖頭,何元生點頭示意,随即垂下頭來,第一次感到了束手無措的難堪。

日落黃昏,天色暗下來,情緒低落地往客棧走,華月更甚,神色惶惶,忽而被人撞了下,她視線定住,看着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花車。

華月猛地一震:“妹妹,是妹妹,我看到她了!”芮钰手背被她抓出了道痕,何元生及時将她手抽出來,順着華月視線看過去,什麽都沒有。

“哪裏?你是不是看錯了?”

華月連忙搖頭,撒開他們的手,往前跑了好幾步,不見了,真的看錯了,她在熙攘人群中被撞來撞去,腦袋疼得要炸開了。

走好遠望去,只有一座彩幟紛飛的花車,裏面是穿着古怪的、戴着面紗、身姿窈窕的舞女,問了圍觀的人,有知情人道是西域招來的舞姬,隔幾日就有,往各地送。

他們似是見怪不怪,但每回都會有躁動的男子追好遠一路,伸長脖子恨不得鑽進去窺其美貌,和周圍人侃幾句下流話。

人群湧動,沖散了他們。

芮钰被擠得火冒出來,華月就跟魔怔了一樣,一股腦地四處亂竄,追着摔倒在地。她過去雙手給撈起來,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樣。

氣不打一處來,真想扔河裏算了,省事。

她呼出口氣,華月始終掙紮不停,哭嚷着喊妹妹,妹妹……

妹妹就這麽重要?她們順着人流不斷往前,華月根本不受控,唇一抿,芮钰擡手,在她後頸落下一刀。

她不爽地連拖帶拽,惡狠狠地從人群中扒拉出來,還看見在最外圍拼命往進擠,焦急地尋她們的何元生。

他笨拙地縮小身子朝縫隙裏鑽,瘦小的身板險些将要被人一肘子給打折了。

芮钰望天,長長嘆了口氣,找了塊幹淨石階将華月往旁邊一擱,她抱臂悄沒聲息看了會,嘴角微不可察上揚,她笑出聲,見人還真的要擠進去了,才大喊:“……公子,在這裏。”

他沒聽見,芮钰又喊了幾聲。何元生愣愣回頭,看見她安好,忙跑過來,喘着氣憂道:“出來了啊,吓死我了。”

他擦了擦汗,“我還以為你們被推裏面去了。”這麽些人左碰右撞的,摔倒了可就麻煩。

“華月姑娘她……”見她安然無恙,何元生這才看到歪倒在旁的華月。

芮钰無辜攤手。

兩人把華月扛回去,芮钰朝遠去的花車望了眼,若有所思。

深夜,華月噩夢連連。

怎麽辦?她找不到妹妹,她就不能回家了。夢裏的爹娘在怪罪她,問為什麽她回來妹妹卻不見了,問她怎麽不去死……

華月是家裏長女,原先與張家訂下親,不久張家子不幸身亡,她被扣上了個掃把星的名頭,後來娘找媒婆說親,幾家都不成。他們把目光轉向更讨人喜歡的妹妹身上……

她成了棄女,明明她什麽都沒做錯卻成了罪人。她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夠好,于是更加賣力繡荷包手帕,賣的錢都上交給娘孝敬她,結果卻換來愈發難聽的貶低,好像無論她怎麽做似乎都比不上妹妹。

她在家裏愈發不起眼,可有可無地當個好用的勞力,那次,妹妹鬧着要上集市買衣裳,她只好拿着銀錢追在她身後,不知道了何處,莫名頭暈過去,再次醒來就被人綁了。

華雲自小嬌生慣養,哪裏受過這種苦,她哭鬧喊打,引來鞭打,華月下意識就撲到小妹身上替她擋住,覺得她若受了傷,爹娘肯定要擔心壞了,也一定會責怪自己沒照顧好妹妹。

她意外逃出來,實在是挨打挨怕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額頭上貼過冰涼的手背,她迷迷糊糊聽到了句,略覺麻煩的聲音,“怎麽還發熱了?”然後一陣掖被褥的窸窣聲,睡在她身側的人披衣下地。

沒多久,屋門再次打開,進來了兩個人,是芮钰帶着何大夫來了。華月閉上眼,心想:是個嘴硬心軟的小姑娘呢。

她好像被人扶着起來喂了藥,沉悶的腦袋受不住的昏過去。

芮钰摸着燙呼呼比火爐還暖和的華月,喃喃:“……公子,這也太燙了吧?”她扯扯嘴角,“會不會給她燙傻啊?”

“娘,娘……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床上人痛苦的呢喃,滿頭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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