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于是,幹脆眼不見為淨,可奈何這人似是沒看出她的回避,偏偏次次都要找上來,害得她陷入了瘋魔,還是當初一刀斬了幹淨。

也不會有這麽多煩心事了。

“那個……”何元生看着她平淡的眼神,心裏一片冰涼,他低頭認錯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芮钰輕笑了聲,不以為意道:“公子誤會,我只是覺得來這裏我們有要事在身,貪圖享樂也不是非得這會吧,公子既要求我們出門報備早些回來,你呢?”

“難道不應該以身作則?”她字字追問。

這是真生氣了。何元生頭皮發麻,覺得禍闖大了,他忍住臉上羞然,将手中的做好的衣裙遞過去,低聲道:“我知道的,我該罵。這次事出突然……”

他直言此次發現,“我找到背後的人了。”

芮钰皺眉接過來,是一個包袱,不重輕飄飄的,她掂了掂,聽到這話愣了愣,看過去,何元生點點頭。

“等都回來了說。”說罷,何元生臉不太自然,咳了咳道:“那天我給銀子不是小妹她們想的那樣,我是看她們都穿上了曹夫人準備的衣裙,你卻沒有……”

“想着就拜托那位姑娘按你的尺寸幫忙做了兩件,你看看行不行?”何元生又道:“嗯,不合适的話,還能找她們改改。”

“你,你……”他難得結巴,有些慌亂,但又強裝淡定,“試試。我先下樓去了。”說完朝她看了眼,随即就消失在樓道。

芮钰拿着手上沒什麽重量的包袱,裝的是衣裙?還是給她買的?

關上門,擱在桌子上,她看了幾眼,神色莫名,半晌才拆開包袱系上的兩角,兩件早春裝,一件青藍色的襦裙,一件月牙白的。

還真是……奇事。她身形較瘦,曹夫人準備的衣裙确實不怎麽合适,她不在意這些,王阿嬷的粗布衣裳她穿得自在,不覺有什麽。

芮钰抿唇,眉目難以舒展開。在想,這幾天她的莫名其妙,總不能是蝕骨之毒提前發作了?不大可能。

總之,讓她煩躁。這事解決完,她還是早些跑路算了,一個人來去自由。芮钰這樣想着,垂眸看見繡工巧妙,衣料觸感上等的衣服,利落地将它們重新裝起來,放到了櫃子下面。

順天巡撫一行人姍姍來遲,到的那天,府衙上下整裝待發,李知縣早早到衙門口迎接,宴席作設,歌舞升平。

“崔大人,一路幸苦幸苦,快請進,”李岑作揖,臉上堆着笑奉承道:“下官內衙設宴,等候多時,為您接風洗塵。”

崔大人面色淡然,回禮,客氣道:“有勞。”

衙內燈火通明,火光灼灼,薛钊得了信,同樣過來湊熱鬧,這小小的雀京都快要被他玩膩了,來了個面生又是個朝廷命官,他可不得湊個熱鬧。

“呦呵,早就聽聞順天有位剛正不阿的巡撫大人,今日得見,沒想到竟是位翩翩公子,”薛钊高聲喝道:“……可真是年少有為啊!”

崔大人聞聲看過去,陪同的李岑笑着介紹道:“這就是薛國公的嫡幼子薛钊。”

“……薛钊?”不是說得了什麽重病到別處養病了麽,這中氣的聲音像是病?他眼神中疑惑明顯,看向李岑,李岑只得讪笑兩聲。

這京城事還事關皇親國戚,他兩邊不敢得罪,安分保命當個啞巴為好。

崔卻:“職責所在。薛公子久仰。”他始終客套,不巴結不奉承,也是,據說這位順天巡撫年少為官,得京城貴人賞識,年紀輕輕官至正二品,前途無量,到了地方都是別人巴結他,讓他低頭可是難。

薛钊輕輕笑道,朝身後拍了拍手,朗聲道:“哈哈,崔大人果然如傳聞中一般鐵面無私,今日設宴,薛某看來得好好招待了。”

崔卻還是那句話:“有勞。”

幾人落座,舞樂聲起,一曲南疆極舞,舞妓身姿翩然,媚态橫生,那眸眼蠱惑人心魂,直叫人沉迷其中,李岑知道薛公子好色,身邊不缺美人,所以這舞樂皆是薛钊交辦的,他咽了咽發癢的喉嚨。

舉杯歡慶,嘴上說着熱鬧話,抽空偷瞄了眼正襟危坐的崔大人,上頭的色氣一下子消散,這崔大人清醒着呢,他不動神色朝薛钊看去。後者同樣疑惑,這天底下男人還有不好美色的?

這邊歌舞齊奏不停。

另一邊,何元生幾人換了小厮丫鬟衣物,跟着樂隊進了府衙,他們落後幾步,想趁魚龍混雜開溜,幾人分別在幾個隊伍中。

“慢着。”府衙打扮的仆從忽然攔下芮钰她們那隊,看了她們幾眼,直叫人腿打哆嗦,才斥道:“你們幾個是想躲到樂班子偷懶是嗎?”

“還不去幫忙打下手!”

“……是。”芮钰掐了賀蘭蘭一下,兩人齊齊退下。何元生皺眉,擔憂地看了過去,芮钰悄然搖頭,随機應變地分頭行動。

“诶诶,天啊吓死我了,我們這是要去哪?”賀蘭蘭踩着芮钰的步子,緊緊跟上,小嘴巴吓得直叨叨,必須說話轉移注意力。她不敢探頭扭脖子害怕後面有人看她們。

芮钰沒吭聲,熟練地帶着人拐來拐去,直到一處沒什麽人的偏僻縣廨,倏爾停住,賀蘭蘭迎頭撞上去,小聲“哎呦”了聲,“怎麽不走了?”

芮钰轉身,看了眼四周,把她拉到樹樁子處蹲下藏起來,道:“你在這守着,如果有人來了扔個石子到後邊牆,問你……”

她頓了頓,“你就說你拉肚子,随便編個借口糊弄過去。”交代完轉過頭,跑到了人家衙署官員家屬生活的院子,很快不見人影。

“喂喂喂,你幹嘛去!”賀蘭蘭小聲喝道:“不能一個人行動啊!”壓根沒有人回應,賀蘭蘭低頭長嘆一口氣,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這人主意大着呢!

芮钰挽起礙手礙腳的裙擺,扯了個面巾遮上面部,動作利索地翻牆跳窗,避開巡邏的小兵,到了簽押房。

所有女子失蹤案都悄無聲息,不是殺人滅口就暗箱操作。如果有人遞了訴狀就一定會有留痕,會藏在哪?芮钰挨個翻閱可疑檔案。

有人來了!門口傳來小厮聲音,門被打開,在這一起一落之間,芮钰手撐住架子跳上了房梁,一擡眼對上雙黑色眸子。

大意了!有人比她手腳更快,早一步到了這裏,那人一身黑衣同樣也看見她,芮钰眼睛落到他手上。

屋裏坐下個蓄長須的人,聽小厮稱呼師爺,通常是一府知縣的一把手,師爺坐到案幾提筆開始閱讀文件進行蓋章工作,未曾察覺屋裏房梁上兩人打得火熱。

房梁處狹窄無比,兩人身手施展不開,在一次芮钰裙子邊緣被釘子刮蹭到時,黑衣人借這個轉瞬的關頭,跳窗而跑,芮钰緊随其後。

一陣風吹來,師爺納悶地起身關窗,朝外望望什麽都沒有。

賀蘭蘭腿都蹲麻了,總算看到芮钰身影,“你幹什麽去了?沒出事吧?吓死我了!你這……”渾身上下灰撲撲的,就連頭發上都有蜘蛛網,“鑽竈洞裏去啦?”

芮钰郁悶地朝額頭吹氣,拍着身上灰,低聲:“走吧,先進去看看情況。”

宴會即将要到達尾聲,李岑陪酒喝着腦袋發疼,強忍着才正常,幾人差不多有了退意,薛钊再次拍掌,“來,舞一曲!”

李岑打了個精神抖,壓軸出場想必更是大腕大美人,他抖擻着精神,看着幾個仆從擡着個鼓擱置門口處,四面八角的女子穿的衣服不像最初勾引人的舞衣,而是中規中矩的婦人裝。

最中間一位梳着婦人發髻,挽上衣袖,手上高舉的鼓槌落下,鼓聲乍起,四下的人一下子驚醒。

薛钊皺着眉頭,從美人懷裏直起身。不待他喝斥阻止,女人高揚調子唱起了歌:

“天地也,只道我為人婦他來欺,擊鼓鳴冤慘遭棄!高樓臺上心不平,忍辱堂下婦不恥胯.下女,今生何時?今日何時?

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棄兒的上青雲又平川!

我為何人?我于何處?怨哉!恨哉!

……”

此曲滄桑,此聲悲怆!衆人皆是神情呆滞,薛钊目瞪口呆,反應過來,瞬間抓狂道:“怎麽回事?!這潑婦要幹什麽,快給我攔下來攔下來!”

“啊是是……”薛钊哪知會有今日這一處,來宴請随從只帶了三兩人,他們跨出們想要阻止,隐藏在仆人中的賀蘭蘭一緊張就要去将人推走。

肩膀被人按住,賀蘭蘭眼淚水都要留下來,“你幹什麽!我要去幫忙,幫忙!”

“別動!”芮钰煩躁地斥道。眼見着兩人要起争執,何元生悄身過來,“小妹,她們有準備。”貿然出手打斷會适得其反,會被懷疑居心不良,柳娘确實做了準備。

她料到巡撫大人在此,李知縣醉酒昏頭只顧得上傻眼看戲;她料到薛钊發怒阻攔,所以設計派出去的小厮無幾……

她想得太多太久遠了,不知不覺眼中就落下了淚。

淚已然落下,歌聲更顯凄切。四角演奏樂器的婦人站成一圈手挽着手圍得嚴嚴實實,将兩三個小厮阻攔在外,任由如何毆打都不讓步不還手。

終于,崔大人巋然不動的眉宇斂了鋒芒,随手扔掉酒杯,擡手示意,很快就有人将阻攔的扣押在地。

“……

天地也,做官高位掌生死,一聲令下平盡天下怨情,強占人妻逼善從惡,拐盜少女逼良為娼,樁樁件件事事人人!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天也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你錯勘賢愚枉昨天!

言如今,清濁何處辯?

只恨瞎了眼的十五六,只恨缺心少肺的薄情男!抛妻又賣女,棄婦又棄兒!我心不甘!不甘啊!

何如此?何如此!

我以我命,只為公道,求公道二字!”

……

良久,鼓聲驟然而止,院子數十人沉默,萬籁歸寂,浸在了混着血淚摻着人命而娓娓道來的唱曲中,久久不能釋然。

柳娘通體白衣,呈狀步步上前,這一路荊棘遍地,她沒什麽留戀地跪地訴冤,自揭傷疤,從最開始道起,字字珠玑。

“你這個死娘們!你竟然敢竟然敢害我!”薛钊眼裏猩紅,瘋了似的推開人,一雙手如同奪命刀,下了死勁地狠狠扼住柳娘的脖頸。

柳娘不掙紮不反抗,青筋暴起,面部青紫猙獰,一雙堅定直直望着巡撫大人的眼眸此刻充滿紅血絲。

絲毫不懼絲毫不退。

半晌,直到命懸一刻。崔卻扔出杯盞,精準打在薛钊雙手,杯碎手破,說出口的字句,不怒自威:“薛公子,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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