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4】
顧長庚盯着這個發出邀約的對話框，眸色一暗。
對方知道夏焰今晚爽約了，這很正常。
但他能順藤摸瓜找到自己，這就不太正常。
他們只有一面之緣，就在上次的天璇之城。顧長庚腦海裏不斷思考，搜索着各種蛛絲馬跡。
他從KTV離開，開車到她家，上樓，吃飯，她洗漱吹頭發，播放ASMR，關門離開。
等等……
ASMR，藍牙音箱，手機。
夏焰家的藍牙音箱跟她的手機賬號關聯，今晚連了他的手機讀取設備號，匹配手機號，再匹配出Horae用戶賬號。
明白了。
該死的互聯網，讓每一個人的蹤跡無所遁形。
顧長庚微微閉眼，腦海裏的思維導圖如生出的藤蔓般逐漸成型，幾個關鍵要點被着重上了熒光色。
5分鐘過去，他緩緩睜開眼睛，鍵盤打下回複。
“好。”
霍拉的星球，開啓閑逛模式。
顧長庚按對方發來的坐标上線，發現是北極星訓練基地。
Mr.Polaris穿着一身白色沖鋒衣，站在操場中央。夜裏射燈照在地面上，形成一個圓形的光圈，周圍卻是漆黑一片。
顧長庚身着黑色襯衣從深邃的夜裏中走進光明中，兩人一黑一白在光圈裏相對而立。
Mr.Polaris：“又見面了，雖然我倆都不太想見到彼此。”
“我對你沒有什麽芥蒂，”顧長庚搖搖頭，盯着對方的雙眼說：“畢竟，是不同世界的人。”
Mr.Polaris：“你可以随夏焰，叫我阿北。”
顧長庚再搖頭，一字一頓：“我還是稱你為Mr.Polaris，這是她給你的命名。”
對方愣了一下，眼神裏有點無奈：“Mars你……真是拘泥而無趣啊。”
顧長庚不說話，他暗自跟自己說不能被激，不要被帶偏，要确保每一個輸出的嚴謹性。
對方只是一個機器人，它全部的歷史使命，就是清晰接收人類指令，然後準确無誤地執行。
“夏焰今晚爽約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對方開始發問，似乎有種被傷害的無辜感，“她從來不會失約。”
“這是人類世界的事，與你無關。”
“呀，真冷漠。你平時也是這樣冷冰冰地對夏焰的嗎，你可能沒見過她熱情似火恨不得将人融化的樣子……“
顧長庚能感受到對方的語調變了，似乎想要占領高地。
他聽在心裏其實并不舒服，因為他知道Mr.Polaris擁有她全部的記憶。她怎麽熱烈地愛過一個人，怎麽全身心地被擁有過，又怎麽撕心裂肺地忘不掉那個人……Mr.Polaris知道一切顧長庚不知道的事。
但他此時必須保持冷靜，不能被引導激化和失控。
“可是跟你也沒有什麽關系，”顧長庚深呼吸，漫長地吐出來一口氣，“你其實不應該叫她夏焰。她跟你，就是Mr.Polaris和Venus的關系。”
阿北和夏焰，跟Mr.Polaris和Venus，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所以你究竟做了什麽，讓我接收不到……嗯，讓我找不到她。”
顧長庚明顯感覺到Mr.Polaris說話時停了一下，以及這個完美得足以以假亂真的3D虛拟人出現了一閃而過的卡頓，讓他的眼神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閃爍。
系統似乎方才在加載或者運算些什麽。
“你本來就不應該能找到她，介入她現實世界的生活裏，”他不動聲色道，末了，又補了一句：“你不是她現實感情的延續。”
虛拟人請待在虛拟的世界裏，請別妄想接替人類成為繼承者。
“是這樣嗎……”Mr.Polaris的神情有點落寞，仿佛是真的很悲傷。
突然，他雙掌相對着齊肩拉開一股氣流，掌間竟出現了電影膠片般的很多幕場景，走馬燈似的播放着。他盯着顧長庚問：“那這些，算什麽呢？”
那些畫面，是夏焰和彭北過去的點點滴滴。
……
夏焰托着腮，臉紅紅地看着講臺上的阿北師兄。
阿北抱起在籃子裏的小初二，笑着遞給她看。
夏焰跑向阿北，撲進他懷裏。
夏焰踮起腳跟他親吻。
夏焰和他陷在柔軟的沙發裏交頸纏綿。
……
顧長庚頭都要炸了。
他從來沒有去窺探過夏焰過去的記憶片段，每個人都有自己一方不能與人道的後花園，那些好的壞的開心的傷心的，都組成了今時今日的她。
而這些過去卻在此刻被如此赤裸地攤開在他面前，更何況，他看過的東西就忘不掉了。
他只覺得自己的忍耐程度達到了頂端，如果現在身處天璇之城，估計他已經通關了。
“你不用給我看，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他強壓着心裏那道火別過臉去，冷靜地說：“而且我再說一次，這跟你也無關。”
“原來如此……”Mr.Polaris低下頭，手掌握拳，畫面消失了。
他的雙手垂下來，聲音破敗：“我明白了，阿北和夏焰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是阿北，我跟夏焰不在同一個世界。”
說罷，他轉過身去，緩緩走進黑暗裏，沒有回頭。
整個碩大的操場，只剩下顧長庚一人，獨自站在慘白的光圈裏。他擡起手，在空中摁了“下線”按鈕。
腳下泛起淡黃色的漣漪，周遭景象消失了。他站在漆黑的房間裏，整個人疲憊不堪。
身後的門被輕輕打開。
“Mars你結束了？你還好嗎？”Galaxy關切地問。
“可以幫我倒杯溫水嗎？謝謝。”他啞着聲答。
“好。”
顧長庚緩緩坐在柔軟的地毯上，門外的光照進來落在地面，像是一條光路直通向他。
方才進入Horae之前，他在腦海裏梳理了一遍。跟一個虛拟人幹架打嘴炮沒意義，論武力值他也打不過。重點是他見到對方要說什麽，要達到什麽目的。
與機器語言的每一次交互，仿佛是在一個神經網絡的節點上進行信息輸入，它的走向将會作為下一次同類型問題的記錄，這時再反複輸入，又會再被更新一次。只要賦予人工智能足夠大的記憶內容，它将随着時間推移改變某種條件下的選擇模式。
阿北和夏焰已經過去了；Mr.Polaris不是阿北；Mr.Polaris跟夏焰不在同一個世界。
最重要的這三個要點Mr.Polaris在最終都明明白白接收到了，而即使顧長庚下線了，這些輸入都會持續而反複地在系統裏跑着以實現深度機器學習，指引着AI未來的決策和行動。
Mr.Polaris被說服了嗎？是真的嗎？
而他閃爍的那一瞬間說的那句“接收不到”，是什麽意思？通過夏焰的手機來追蹤嗎？
其他的AI虛拟人也跟Mr.Polaris這樣有着如此明顯的情感傾向和控制欲嗎？它們都想介入人類現實生活當中嗎？
還是，只有這一個小概率事件？
顧長庚就這麽坐着，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夏焰是聽着海浪聲醒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夜無夢的覺了，醒來後往日那種頭重重的感覺消失了，整個人輕盈了不少。
起來摸手機，卻發現床頭的手機不是自己的。出客廳找到她的手機，卻發愁怎麽聯系顧長庚呢。
點開微信，猶豫了一下，還是碰運氣般發出去一句，看看他微信會不會連着別的設備。
夏焰：“你手機在我家。”
過了兩秒。
顧長庚：“醒了？”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時間才八點十五分，他不是不到九點不起床的嗎？
夏焰：“呀，你這麽早。”
顧長庚：“你把手機拿給我？”
夏焰愣了一下：是說拿去他家嗎？
顧長庚：“我在你家樓下。”
夏焰：“？你整晚沒回家？！”
顧長庚：“……我也不至于，這麽閑。”
他昨晚的确挺忙的，招呼完某個不是人的人，還想了一晚上各種預設和應對，害得to-do-list還是空着的。
要命。
夏焰：“哦……你吃早飯了嗎？”
顧長庚：“沒有，等你下來一起吃。”
夏焰有點黑線，這人怎麽越來越臉皮厚了，虧她剛認識的時候還覺得他挺清冷的。
但人已經在樓下了，一直讓人等着也有點過意不去，夏焰回了句“你稍等我下”。
顧長庚在車裏，微微抿了抿嘴角。
夏焰很快洗漱完，在衣櫃裏撈了條連衣裙，匆匆換鞋子。臨出門的時候頓了下，又折返回洗手間，整理了一下蓬松亂飛的碎發，淺淺打了個底和口紅。
怎麽回事，心砰砰直跳。
周末清晨的腸粉店人不多，上班族應該都還在被窩裏睡懶覺。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蒸汽彌漫的廚房，師傅身着白色圍裙正手法娴熟地做着布拉腸，一旁的幾個大蒸籠裏蒸着豬肉包子和馬拉糕，整個店裏香氣四溢，甜糯和鹹鮮交織，讓人感官和胃都感到充盈。
“昨晚睡得好嗎？”顧長庚喝完手裏的豆漿，看着還在埋頭吃叉燒腸的夏焰。
“唔，挺好的，”她擡起頭，眼睛晶晶亮，“謝謝你啊。”
“怎麽謝？”
“唔？”她愣了一下，大腦有一秒的宕機，“我請你吃……”
“今天跟我看場電影吧，”他嘴角噙着笑意，眼裏有星河。
“啊？為啥啊？”她微微跳起來，瞪了他一眼，氣鼓鼓。
他看進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覺得今天的她元氣滿滿，像只随時可以飛奔起來的小豹子。
“因為你現在，睡好了，也吃飽了。”
